,她因为金雅轩的死而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金老板?”
“金老板?”金风竹笑着摇头,“这个名字已经不太适合我。我现在叫‘竹无’,翠竹的竹,无非的无。”
“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尽是法身?”佳欣立刻猜透其中意思。
“难得赵姑娘从西洋而来,却还知道佛家的这些说法。”金风竹并没有一口一个贫尼一口一个法号的,但眉宇之间淡淡的傲色与出尘之气,却与一身僧衣无比融洽。
佳欣苦笑。
自己的专业方向是中国哲学思想,这些佛教的初级玩意儿,早在大一就玩得熟透了。
“金……竹无师太,您好……”佳欣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定定神,从最简单的入手。“请问下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此?您又为何会过来这里看我?”
“这里是慈宁宫后的大佛堂。是皇上亲自将你送来这里。”金风竹一一作答。“至于我,我在这里礼佛,主持大佛堂事宜,皇上既然送你来了这里,我自然应该好好照顾你。”她微微一笑,“饿不饿?宫中的素斋相当出色哦。”
不提便罢,一提之下,佳欣果然觉得腹中空空,胃里有微微灼烧感觉,颇为难受。
“我叫人准备了山珍香茜粥和素馅点心,片刻之后便送来。”
“多谢金……多谢竹无师太了。”佳欣怎么都觉得师太两个字和面前的丽人沾不上边,可怎么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名词可以用来称呼女性出家人。
金风竹对此并不介意。“你若是不惯,像从前一样称呼一声金老板也可。从前经营一个晋风会,与现在经营这大佛堂,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所谓出家,以出离于羁缚论之。现今我仍在世俗之中,却向来无家室可依,所谓出家,不过就是换身衣裳而已。”
佳欣听得大为折服,“……那我便称您一声金姨,可好?”
“名字不过一个称代而已,我知道你唤的是我就好了。”
佳欣低头一笑。
是,说佛理的话,自己是着相了。
“金姨一直在这里修行么?”
“不是。”金风竹缓缓摇头。“除夕刚到。”
佳欣眼睛一亮。“哦,我明白了。昨日小楼小筑她们忽然失踪,便是来见您了吧?”
“错了。”金风竹摇头。
佳欣一愣。
“不是昨日,而是前日。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二,若还是初一,我又怎么会得空过来看你?”
大年初一各处烧香的都是人潮涌动,古代的皇宫里自然也不例外。
“原来我醉了那么久……那金姨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我原本在五台山,想度七年苦行,为雅轩超度,为皇上祈福……”金风竹美目中闪过一缕黯然。
佳欣听到雅轩的名字,想起这位骄傲的年轻女子,心中也是一痛。
“可惜世道不爽,群魔乱舞,与其残虐自身,不如诛杀贼匪,为天子开道。”金风竹凛然流露出一代宗主式的霸气。“就算自己将来身陷地狱之中,又有什么所谓。”
此人的气度作派,无论是姿色还是才华,无论是武功还是见识,都令人咋舌地强悍啊!
佳欣忍不住问,“金姨您身为汉人……却又如此效忠于皇上?”
这话本不该问,换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人,也不敢问。
佳欣身为旁观过客,却忍不住问了出来。
金风竹却并不惊讶。
“所谓受命于天者,必借刀剑之血而开百年盛世。历朝历代,上位更迭,无不血雨腥风。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本是如此。汉人满人,华夏蛮夷,不过是外在的分别。汉人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然而现今在位的这位主子,同明朝那些躲在深宫操控于宦官妇人之手的皇帝们相比,究竟谁才更配一统天下?满情入关,的确杀人无数;然而让庸人坐镇天下,万民饿殍,生不如死,国力衰竭,纷争无休。究竟孰轻孰重?”
佳欣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听到这样一席大道理。
“若是有一日满人皇帝也如明朝帝王样昏庸无道,又待如何?”
金风竹淡淡答道,“不是若有,而是必有。天下坐久了,纨绔奢靡,不思振作,终归会慢慢衰弱。彼时自有英雄志士,取而代之。与我辈何干?”
“佳欣受教了。”
“皇上对我说,你现今的名字叫做赵纪素。”
佳欣苦笑。“一时赌气,瞒得了谁去。”
“你绛雪轩遭焚一事,我也略有耳闻。”
低眉顺眼的小尼姑送来了粥菜点心。金风竹暂时压下话头,待小尼退下之后继续。“皇上留你在此的意思很明白,我在这里,绝没有人能伤你一寸一厘。不过既然要如此,那便要做长久打算。稍后我会为你易容,你这副漂亮的面孔,可要藏起来了。”
“然后……”
“然后你便去那里当差。”金风竹指指窗外视线所及范围内的一幢建筑。“那里便是书簿库,一向由太监打理,‘赵纪素’是首个入去伺候的女官。前后宫掖,你都不必涉足,深居简出,除我之外莫让其他人知晓你的身份。明白么?”
佳欣点头。
“慢慢吃吧。”金风竹站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金姨……”佳欣好奇心未能压抑。“听你所言,是否天地会贼心不死,又有所行动图谋?这是否就是您此来京师的首要原因?”
金风竹深深凝视佳欣。“你若是男儿,当是为人君者梦寐以求的谋士。”
“呵。金姨过奖了——我现在是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女人若是太聪明,便不该太美。若是太美,还是笨些好。”金风竹淡淡地转身,“吃完东西便好好休息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2)
一笔一画地描摹。
窗外风轻轻吹。
细细整理,修饰。
窗花的一角飞了起来。
“好了,看看吧。”
金风竹放下手中只有一枚火柴棍粗细的小毛笔,将镜子拿过来,放到佳欣面前。
“啊!”佳欣叫了一声,愣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金风竹用黑布收好整套工具。
“我……我还以为、会,会……”佳欣有点结巴。“会和自己非常不一样……但是……也没有特别大的改变,但是但是,竟然完全不像我了!”
“不像你像谁?”
佳欣绞尽脑汁。“像……像我一个远房的表姑姑。”
“那就对了。”金风竹笑道。“你以为易容是要把你变成一个完全和你不同的丑胖子么?那样才容易被一眼看穿。”
“对。”佳欣心悦诚服。又不是拍电影,打强光在脸上。如果真的满脸涂个油彩,才叫惹人注目呢。“可是,为什么这些小地方的不同……就让我看起来还‘像’我自己,但却完全‘不是’我自己了呢?”
金风竹点头。“这就是易容术的关键。你可知道,人的脸上无论如何妆饰,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么?”
佳欣脱口而出。“两眼之间的距离。”——楚留香里是这么说的,从小就记得。
金风竹讶然。“你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明!”
佳欣脸一红。不是自己聪明,是古龙大侠聪明才对……
“所以,要改变你的容貌,首先就要给人一种你两眼之间距离已经改变了的错觉。”金风竹开始解释。“对于女子来说,这点还是很容易实现的。”
“我明白了。”佳欣细细看镜中自己。“您刚才在我眼皮上面粘的东西,令我的内眼角闭合了些,而外眼角张开了些,如此一来,两眼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就宽了少许。——还有浅色和深色的眼线,也是为了达到这个效果。”
最后那条她是明白的,不就是现代化妆理念么?眼距过窄的要重点勾画外眼角;眼距过宽的要重点勾画内眼角。
“若是男子就难些,因为女子的粉黛可以很好地遮掩易容时候动的一些小手脚。”金风竹轻轻按了按佳欣的鼻子。“记得不要大力去碰。”
“明白。”佳欣点头。金风竹先前在她鼻头上加了小小一块东西,令她原本挺直的鼻子带了些鹰勾。
雪白的牙齿也被涂了一层东西,看起来黄黄的。
睫毛被剪去了一些,眼睛里面滴了一种药水,使得眼睛无神,似乎蒙了一层雾气。
最大的变化,是嘴唇上面,被加了一颗痣。
金风竹慢慢讲给她听。“你的五官凹凸有致,特征分明,要一点一点改动太过麻烦,也不能够令你方便地生活下去。那么,便为你的面孔增添一个新的特征,掩盖过原本的特征——人们辨认他们容貌,并不会一样一样去对比眉目细节,而是依靠‘特征’来记忆。”
“这颗痣……看起来实在是天衣无缝,和我现在的眉眼合衬之至。”佳欣苦笑。
“痣并不会周身乱长。痣生在什么方位,大致也可以体现这个人的身体状况。”金风竹似乎万事皆通。“现在你的牙齿蜡黄,眼睛混浊,乃是肺脉不振,身虚气弱的症像。这样的人,如果面上生痣,必然是在这个位置。”
“……好厉害啊!”佳欣差点想要撒娇起来。“那么,学习易容之术,并非要考究手艺高低,而更多的是对于一个人整体的观察考量和设计,甚至于对医理的熟稔运用了?”她想起来金雅轩曾经告诉她,易容术十分简单,七日便可保她学会——看来这便是女儿还及不上母亲之处了。
“不错。易容只是小术,然而任何事情臻于极至,必然是整体学识的计较。”金风竹拍拍佳欣,示意她站起来。“我能够做的事情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部分要你自己完成了。”
“我?”
“姿势,神态,动作,情绪,习惯,尤其是面对你认识的人的时候。这些不改变的话,你永远会被人一眼认出来,化成灰也是一样。”
佳欣连连点头。“我会努力的。甚至于性格,讲话,我都会去控制。”
“你一点就透,实在令人放心。”金风竹将收好的易容工具交到佳欣手里。“一次易容,在冬天的话大概可以维持二十来天。我会为你维持三次,三次之后,希望你能够学会自己来做这件事情了。”
佳欣咬着下唇,忽然冒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既然金姨愿意教我,那算不算愿意做我的老师呢?”
“嗯?”金风竹不解。
“……收我为徒吧!”佳欣露出动人笑容,抓着金风竹的手顺势跪了下来。“好不好?”
这回是正经撒娇语调了。懂得杀手锏用法的不是只有一个十六岁的佳妍。
金风竹失笑。“我教了你易容之术,你叫我一声老师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你还想从我这里学些什么呢?”
“不知道……”佳欣先前也是一时冲动。“我的年纪想必已经学不了武功了?……”她皱着眉头,有点沮丧。
“琴棋书画,你学之也太晚。难道你要跟我学填词唱曲么?”金风竹微微笑出来。
“我的嗓子……呃……还是算了吧……”
“你倒是可以学点医术傍身。”金风竹忽然帮她做出决定。“不过这方面我可以教你的不多。不如这样吧,我引荐你拜方先生为师——天医门现今弟子凋零,能有个女孩子继承妇科医学,也算不错。”
“啊?”佳欣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你不愿意么?”
“我愿意,当然愿意。”
在宫廷中学习医术么?
听起来好似大长今啊……
佳欣吐吐舌头。
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自己穿越来古代第一次昏迷以后醒来见的白胡子老头,终于成为自己的师傅。
而猿啸月就是自己师兄了?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金风竹看着佳欣换上一身宫女装束。“书簿库总管太监叫作王慧福,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你下午就去他那里应卯当差,晚上下差之后回我这里来。一应事情,我会替你安排。”
“对了,”佳欣既然想起来猿啸月,便不能不担心他的下落。“金姨,这宫廷上下你都熟识……不知道方先生那里,那位形似猿猴的小兄弟现今如何了?皇上没有真治他一个谋逆刺君之罪吧?”
“没有。”金风竹答道,“皇上岂是滥杀之人?不过除夕那夜,数件紧要之事缠绕在一起,一时倒也不能放了那位小兄弟。好在是方先生师侄,皇上便顺水推舟,赐了他一个三等虾,命方先生带在身边管束,以免泄密——他身手不错,且有役物之能,随侍君侧,亦可起到护驾之用。”
“那他不是因祸得福了?”佳欣甚为欢喜。“我能不能见他?”
“怕是不行。”金风竹不知为何,神情又冷漠下来,“各人自有各人的福缘,你明哲保身就好,不要管那么多了。”
“哦。”佳欣撅着嘴巴乖乖答应。
(3)
佳欣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能够安安稳稳地过这么久的平静日子。
也许是之前的事件太过密集,人物太过繁复,生活太过丰盛?
对比下来,整整三个月的宫女生活,实在是乏善可陈。
——唯一的悸动,是在大年初五的时候,佳欣一心想要设法去见法海和霃瑾——她要查资料,她要用那个超级时空搜索引擎,她要知道更多的未来,好见招拆招!
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根本出不去。
靠自己的力量自然是毫无可能。找金风竹,对她说要出宫——然后被乖乖骂了回去。
要怎么解释?说自己是未来人,现在要去见外星人?
……太荒唐了。
在周围转来转去,不是没有想过搞些事情出来,或者找点认识的人看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转了一圈却忽然想明白了:
如果自己一直就在这里当宫女当宫女当宫女既不去内宫也不去宫外就此终老,那知道未来与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分别?
如果自己有机会再卷入夺嫡的旋涡中,那个时候自然恢复了自由之身,想找谁都是随时的事。
康熙和金风竹都是好意。包括胤祥。所有人都希望那个风口浪尖的蓬莱格格安静地消失,所有人都保护她想让她平安活下去,自己又干嘛那么不安分地跳上跳下?
算啦算啦。还是去想想看如何完成方德明老师布置的作业吧。
佳欣现在看无标点竖体书已经很习惯,后天之前这本《杂疑病解》是要攻读完毕并谈感受的——佳欣和大长今还是不太一样,方德明虽然很乐意地收下了这个弟子,却着意培养她一些古怪的知识与能力,以妇产科为主,兼顾养生学和毒理学……至于诊脉啊针灸啊什么的佳欣估计连方老先生本人也不怎么精通……啊,不包括诊脉。好歹堂堂天医门掌门,不可能不会看病。
闲来无事,佳欣有时候还和金风竹探讨一下占卜八卦之事。金风竹是个内心十分坚定而强大的人,佳欣三次试着看着她的面孔为她看相算命,都换来了极度的挫败感。总而言之,赵佳欣在长辈们的呵护下,不再和任何男性或者女性纠缠的生活平静而顺利。
有时候看着镜子,真的会怀疑自己已经老残在这宫廷,也怀疑过一切的现代生活只是一个古代平凡少女胡思乱想异想天开想入非非的一场梦。
中间见过一次康熙。
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个宫女而已——自己有“答应”的名位。管书簿库的老太监平日里慈祥地管她叫素素,在皇上面前却十分正式地喊出了“赵答应”的名分。答应……佳欣想起来自己唯一认识的那位灵答应,不由得一寒。理论上来说,现在她是康熙的众多妃嫔之一了……她没有成为任何一个皇子的老婆而是成了他们的庶母……太不可思议了。不过康熙显然没有把这位份当作一回事,他看佳欣的眼神里也并没有一丝一点要传召她侍寝的可能,这让曾经被后宫传言惊吓过一次的佳欣略微放下一点心来。
统共和康熙说了三句话,康熙夸赞了一下书簿库的活计干得不错大家都有赏赐之后便走了。佳欣知道康熙忙,也知道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自己一眼是多么的不容易。虽然不能够常常和康熙见面,然而却可以和常常和康熙见面的金风竹与方德明见面,佳欣不由得认真从康熙那里感觉到如父亲一般的温暖。有一天佳欣的梦境就是自己回到了现在,但是没有妹妹,她生活在一个四口之家里,外公是方德明,爸爸是康熙,妈妈是金风竹。醒来以后回忆梦中那些琐碎生活细节,不由得有些惆怅。
“这两日真的暖起来了。前两日还忽然下雨,冻得人刮刮抖呢!”王慧福走过来,伸头看看佳欣看的书,毫无兴趣地缩回头去。“听说御花园今年的花儿开得可好哪!真想去看看啊。”
库里伺候的小太监小石头赶忙谄笑到,“爷爷去不?乖孙子明儿陪你转转去?”
“算啦,这几日后头可忙哪,就咱们这儿清闲,要是过去撞见了老徐老李他们,肯定被抱怨一通。”
“哎,这阵子不年不节的,怎么会这么忙?”小太监好奇。佳欣会心笑——他哪是想陪王慧福去走走,根本是自个儿没什么机会到处玩,想找借口看看御花园而已。
“这阵子啊……”王慧福拖着有气无力的长音。“事儿多着哪,不过大事只两件:十三爷还有八天大婚;新贵人下个月初进宫。你说两件事儿冲到一起了,他们能不忙得屁股朝天么。”
佳欣愣愣地转过头去,呆住。
这么快么?
……这么快。
这么快!
三月十六……
胤祥要和佳妍结婚了。
自己那么那么喜欢,从来没有忘掉过的那个男孩子,要和自己的亲妹妹,结、婚、了。
一刹那佳欣似乎又一次站在泰山顶上,牵着胤祥的手看日出时候的心情,一点点在心里面细微分明。
唇上空虚寂寞。
胤祥两个字绕向心尖,久久不能散去。
“素素姐,素素姐?”小石头摇醒佳欣,“干爷爷说啦,放我们两个半天假,让我们去御花园玩呢!素素姐带我去好不好?”
小石头年纪小,虚岁才十二,人却乖巧机灵,一进宫就懂得认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做干爷爷。对佳欣也是一口一个姐的,叫人难以拒绝。
佳欣想起金风竹不许自己涉足后宫的禁令。又瞟了一眼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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