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方说,林之孝的父亲和祖父在贾代善当家的时候就做过大管家,那个时候贾母的陪房赖嬷嬷一家还是他们的下手。可是林之孝的父亲也好,祖父也好,替贾家添置东西,虽然也收回扣、中饱私囊,可是他们每次只拿总数的一成,就是再高也不过两成。很多时候,他们宁可多花费些唇舌让主子改变主意,也不主动招惹官司。所以,这一次赖家倒下去了,他们一家倒是好好的。
因此,贾家发卖了那么多奴才出去以后,贾赦也觉得手里没人使唤,见林之孝又会做事,也知道分寸,便依旧让他做着这将军府大管家的位置。
林之孝认得张烨,虽然不知道这位乃是先头大太太的娘家亲侄儿,却也知道这位可是大理寺的二把手,要灭了他这个奴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一路小跑着上来,一面让丫头们泡了好茶过来,一面弯着腰,道:“奴婢见过大人,大人金安。”
张烨看了看林之孝,道:“怎么,今日贾将军不在家?”
林之孝苦笑着道:“实不相瞒,今日原来还好好的,可是京营节度使王大人的夫人带着侄女儿来了一趟,我们老太太就将我们老爷叫过去一顿好打。若不是姑娘得了消息赶过去替我们老爷挨了一下,我们老太太还不回停歇呢。听说我们老爷从老太太院子出来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还是被扶上车子的。如今我们少爷已经出去请太医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大人赎罪,不是我们家老爷少爷有心怠慢。”
贾赦和贾政已经分家,甚至马上要分宗了,即便是亲弟弟,贾政也不可能代表贾赦出来应酬,更不要说他的儿子贾珠了。贾赦这边连尚未满周岁的贾琮算上,也不过三个男丁,贾赦趴下了,贾琏要给父亲延医问药,自然是抽不出人来招待客人。
张烨道:“既然如此,不如我贾将军如何?说起来,我跟府上也算是有亲呢。我的姑母便是贾将军的原配夫人。”
林之孝大吃一惊:“那您是表少爷?”
“怎么?很奇怪么?”
林之孝结结巴巴地道:“可是,二太太曾经说过……,不,是奴才的不是,您请。”
林之孝的腰弯得更低了,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了贾赦现在住的这个院子△为宅男,贾赦除了玩古董、玩女人,也就只能收拾院子收拾屋子,因此这座从后花园里隔断出来的院子更是处处精致。
当初贾母让贾政搬进了荣禧堂,为了堵住贾赦的嘴,可是由着贾赦从后花园里隔了老大的一片去,又由着贾赦往账上支银子,将这个院子收拾得花团锦簇。对于贾赦这个朝廷正式钦封了的将军来说,是小了点,却也是五进的格局,光面积就不比贾母的院子小多少。虽然房舍看着精致了些也略显得少了一点,但是每一进都有精心布置的花园,每一进的花园也各有各的妙处,可以说,就是足不出户也可以饱览四季之景。
这个院子一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照壁,照壁上没有蟠龙也没有云彩,只有石刻的竹林,跟围着照壁又是一溜儿的小琴丝竹。站在照壁前,往两边望去,东西各有一个月洞门,门后有尺余宽的石砌花坛,花坛里面种着凤尾竹,东侧以前是守夜的丫头婆子们住的地方,西侧则是贾赦的内书房。那些紫檀的书桌和樟木的书架上摆着贾赦想方设法淘弄来的各种孤本古籍、字帖、名画、古董玩器。贾赦也许读书不行,但是这种东西把玩得多了自然也玩出一点心得来。在不用上朝的日子了,给贾母晨昏定省之后,贾赦总会带着心爱的字画古董,沏一杯茶,坐在窗下静静赏玩,与清风一同享受午后的宁静。
这第一进西侧的尽头又是一个小花园,不大,也就是数步的模样,靠墙的不足一尺的花坛里种着紫藤,如今已经爬满了整堵墙,并且有向外扩张的趋势。翠绿翠绿的叶子后面,隐隐约约可以找到一个漏窗,透过漏窗能够看到将军府后花园的景色。花园四周有石栏,栏杆上也好,栏杆下也好,摆着各种造型独特的青松、文竹盆景,还有一个竹藤的吊椅。
这个小花园连着第二进的抄手游廊,在这小花园里,就能够看到第二进的全貌。高大的丁香树,四四方方的花圃,花圃里面各种月季、芍药、蔷薇、玫瑰、宝相,无数叫得出名儿的、叫不出名儿的花花草草争奇斗艳。还有葡萄藤搭成的卷棚儿,散发的香甜味儿,招惹着蜜蜂蝶虫,游廊里的鸟雀叽叽喳喳地扑腾着,好似不知道如今的贾家可是风起云涌,已经成为朝堂上的焦
贾赦挨了打,邢夫人又病得昏昏沉沉的,贾玖自然也不可能将人送到第三进的邢夫人的院子里,只将贾赦送到第二进的正房,又让贾琏出去请太医。张烨跟梁铮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贾琏急匆匆地往外面跑,非常惊讶:“表弟,你这是做什么去?”
贾琏见是大表哥与表哥的好友,赶紧站住了,道:“父亲受伤了,妹妹让我请个太医。还说,家里惯常请的那位王太医虽然一把好脉息,可是本事有限,给太太看了这么久,太太一点起色都没有,又跟王家交好。妹妹让我另外请位太医。大表哥能否推荐一个?”
张烨是大理寺少卿,虽然爬上这个位置没多久,可大理寺是全国最高刑狱机构,掌管着全国的刑狱,贾琏这么一说,他瞬间脑洞大开,不知道补了多少刑狱案件。
张烨如此,梁铮也是如此。谁让他做了好些年的知府呢?这种家庭狗血剧,争产夺利、手足相残的事情,他在外面不要见识得太多。
张烨和梁铮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见张烨从自己的怀里取出自己的名帖,道:“别的太医我也不熟,唯有风御医,他是皇上的专属御医,医术自然是极好的。他奉旨每月给祖父请一次平安脉,太医院中,我也只能说他的医术和医德都是过硬的,除了皇上和太上皇,也无人能够使唤得了他。只是他脾气极大,能否请得动他,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我记得今日是他的沐休日,家住崇德里。”
贾琏听了,连连道谢,这才双手接过张烨的名帖,往风家去了。这里张烨和梁铮则在林之孝的带领下,进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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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新闻
正房里,贾玖正拿着帕子给贾赦擦汗,而贾赦则趴在床榻上,抱着枕头合眼养神。这一次他可是受了大罪了。
不管怎样,贾赦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到五十岁的?他的年纪真的不小了,还被母亲当着客人的面用拐杖责打,这一次与其说他是身上痛,还不如说他的心上更疼。
他可是贾家的家主,就是要打他,也该是在祠堂里面,当着祖宗们的画像打,哪里能当着别人家的女人的面打呢?
贾赦的心思,贾玖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直到王善保家的提醒了他,他才明白贾赦这是有了心结了。
仔细想了想,贾玖让丫头婆子们去了外间,这才凑近了贾赦,道:“父亲,女儿想着,老太太最是好颜面,又是想来睿智的。若是说老太太不知道给父亲作脸,女儿这点子年纪,这点子见识也觉得不可能。想来,老太太的心里怕是有别的念头。父亲,您觉得,老太太对哥哥的婚事的态度如何?”
贾赦道:“可是这桩婚事是老太太拍板定下的。”
贾玖道:“那是以前,现在可不同了。父亲,老太太虽然是内宅女人,却不是二太太那种不知道好歹的。老太太为何故意这么做,父亲认为,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赦道:“难道老太太是赞成我的想法,不喜欢琏儿娶那个凤丫头?”
贾玖道:“女儿虽然年纪小,却也听王妈妈等人说了几句。虽然原因不一样,只怕老太太还真的不赞同娶那个王熙凤呢。”
贾赦道:“怎么说?”
贾玖道:“这是几位老妈妈跟女儿说,女儿又自己琢磨了一番的。若是说得不对,还请父亲海涵。”
“你说便是。”
“是,父亲。姻亲姻亲,说白了,不过是想借着儿女婚姻大事让两家的交情能够更上一层而已。那个王熙凤虽然是王子腾大人的亲侄女儿,可王子腾大人却有自己的亲闺女。您说,这侄女儿能跟自个儿的亲闺女比么?更何况,我们贾家已经有一位王大人的亲妹妹,这侄女儿比起亲妹妹,哪个更近一些?虽然说他还有个哥哥是王家这一代嫡系唯一的男丁,可听说这个叫王仁的还真的应了他的名字,不出息就不说了,人品也不够好。虽然说以后王家是他当家做主,可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依靠得上呢。而且,万一王大人有了自己的亲儿子呢?”
贾赦点点头,道:“不错。我们家已经娶了王家的女儿,还是王子腾的亲妹妹,实在是没有必要娶他的侄女儿。若是王子腾的亲闺女,那还算好的,可他的侄女儿,呵呵,只会让我们这一房少了一门有利的姻亲,并且让那二房插手我们这一房的事情。只是,老太太是真心帮我的么?”
贾玖道:“父亲,不管怎么样,您也是老太太的儿子,还是他老人家的长子,老太太难道还会帮着外人?女儿看着,老太太之前一直顺着那二太太,完全是因为二太太的身后站着二老爷。这次父亲又不是跟二老爷对上,而是跟着外人对上,老太太自然是帮着父亲的。”
贾赦趴在那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却还是不敢相信,直到下面人通报说鸳鸯和鹦哥两个拿着贾母赐下的老参进来了,这才引起他的注意。
贾赦想了想,将这两个丫头叫进来,问他们:“老太太可有话吩咐下来?”
鸳鸯连忙道:“老太太让老爷好生将养身子,还让奴婢转告老爷,这桩婚事老太太已经替老爷摆平了,请老爷放心。”
贾赦连忙追问,鸳鸯也将贾赦走了以后荣庆堂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贾赦知道。
贾赦大喜:“原来如此。到底是老太太,如果不这么做,如何堵得住王家的嘴?还是老太太高明,让王家人说不出话儿来。”
正在贾赦兴高采烈间,又听说张烨来了,赶紧连声叫请。
张烨和梁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贾赦趴在床榻上,面带喜色,床榻前的脚踏上站着一个小女孩,正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地上又跪着两个捧着一只匣子的小丫头。
虽然身上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虚衔,可是每次大朝会贾赦也是有资格去给皇帝磕头的,自然也认得张烨,赶紧挣扎着支起身子:“原来是贤侄。丫头,这是你先头母亲的大哥的长子,快叫大表哥。”
贾玖赶紧从脚踏上下来,给张烨见礼。张烨赶紧回了一礼,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道:“今日来得匆忙,不曾准备什么见面礼,还请表妹海涵。”
贾玖不敢接,回头望向父亲,见父亲对他点头,这才道了个万福,接下了张烨的玉佩。梁铮给的玉佩也是如此,得到了贾赦的允许之后,这才道万福、接过梁铮给的玉佩。
两下厮见过,贾玖退到边上,另有小丫头搬过两张绣花墩,请张烨和梁秫下。
只听张烨道:“姑父,自打姑母去世之后,我们两家也淡了下来。之前祖父还为了表弟的婚事发过脾气呢。”
贾赦不好意思地扭着手里的荞麦枕头,道:“论理,琏儿的婚事也该请教岳父一二才是。只是那个时候我在家里也做不得主,虽然有个继室夫人,可他在老太太和世交面前也说不上话儿,连外头的应酬也是我那个弟妇出面照应的。当时我也想过请岳父大人帮个忙的,只是没等我登门,家里就已经给琏儿定下了。这事儿确实是我的不是。”
张烨叹了口气,道:“虽然我是晚辈,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声,表弟是姑父的儿子,他的婚事也该由姑父做主才是。只是,如今姑父为何一心要退婚?”
贾赦道:“其实,除开家世不谈,那个王家丫头的确生得好,人也爽利,我是个愚钝的,讨了个继室也是个软弱的,正需要这么个人。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多说。可是这一次,查下面的奴才,居然查到你姑妈当初难产而亡里面居然另有文章。虽然没有证据,可是王家那个女人身上的嫌疑却不少,不管最后是不是他做的,我哪能让琏儿娶他的侄女儿?世人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儿子!哪怕拼着会激怒王子腾,我也要退了这门亲事。”
张烨吓了一跳,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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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来客
步天街,登云梯,御鼓一响动九重。
边关战事一日三变,百官在御前吵成了一锅粥,谁会想到就在右丞相与兵部尚书吵到最厉害的时候,从来就不曾响过的御鼓居然咚咚咚地响了起来。沉闷的鼓声回荡在金銮殿上空,让百官为之一凛。
谁,是谁在这个时候告御状?!!!
不要说文武百官,就是上面昏昏欲睡的皇帝也吓了一跳。
上一次的御鼓响起是什么时候来着?
御鼓一响,意味着有天大的冤情需要面陈君王,而这样的案子基本上会牵连出一大串的官员。这次的御鼓又会让多少人人头落地?
不要说其他人,就是左右丞相也心中暗自嘀咕。能够爬到今日的高位,就是他们自己做得再好,也难保没有人往他们的头上扣屎盆子。更不要说,没有人能够一辈子都不犯错。
一时之间,金銮殿上一片寂静。
皇帝对自己的大太监王继恩微微点了点头,那太监赶紧去了。到午门外一看,却是一个小孩子。看衣着打扮可不是一般人家出生,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哪儿来的瓜娃子!这御鼓是你可以玩的么?来人,将这孩子乱棍打出去!”
那小孩子尖叫着道:“我是来告状的!我要告家里的奴才!让我进去!”
王继恩原来还以为会涉及自己身上呢,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孩子是为了如此可笑的原因告御状,便止住了那些侍卫,道:“你真的是来告御状的?你可知道,要告御状,就必须滚钉板又或者……”
“滚钉板就滚钉板,我今天一定要让陛下知道我家的冤情!”
王继恩还想着让这孩子在滚钉板和打板子里选一个呢,却没有想到这孩子这么心急。他对着侍卫颔首示意,那些侍卫立即就搬出了钉板。
那孩子站在钉板前,默默地给自己打气,正要弯腰,又被边上一个侍卫拦住了:“小姑娘,滚钉板要先脱了衣服鞋袜。你是女孩子,可以穿里面的单衣,不能再多了。”
小女孩愣了一愣,继而很干脆地将衣服首饰都扒了下来,果真只留下贴身的单衣。
看见小女孩如此干脆利落地滚钉板,就是王继恩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带着这个小女孩入内,等候宣召。
皇帝一听一个小女孩鸣御鼓、告御状只是为了告家里的奴才,非常惊讶,就是文武百官们放松了下来,觉得有趣得紧。
一声宣,百官就看着御道尽头,一个仅着单衣的小女孩慢慢地走来,看其身形,最多不过十岁,或者说,说这个孩子只有五六岁也是有的。如此年纪的小女孩居然会来告御状,文武百官心中不觉怜意大起。等这孩子入了金銮殿,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有鲜明的伤痕和血迹,更是让人为之唏嘘。
皇帝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见了这么一个小女孩,他心里也软了。没办法,他的儿子少,女儿更少,健康的几乎没有,只能抢兄弟家的闺女充作自己的女儿。可饶是如此,终究是隔了一层。眼前这个小女孩面对自己也不露怯,可比宫里那些强多了。
皇帝道:“下面何人,为何告御状?”
那小女孩拜了一拜,道:“启禀万岁,臣女之父乃是昔年荣国公贾源之嫡长孙、现蒙朝廷钦封的一等将军贾赦。日前,臣女听说家奴周瑞之妻拿着荣国府的帖子包揽诉讼生受了三千两白银,并亲眼见到此人将证据藏到了荣禧堂。臣女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这天底下只有陛下之言才是金口玉言</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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