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内,只有墙上的几盏烛火勉强照明,灯火闪烁间,似有人影憧憧。
颓废坐在墙角的犯人头发蓬乱,低垂着头,不知是昏迷还是醒着。
牢房外忽听得有动静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犯人似被惊醒,抬头朝牢房外看去。视线模糊,只见狱卒押着几个女眷拖行而至,打开他正对面的牢房,将她们关了进去径自离去。那几个女子哭泣喊嚷,声音听得分外熟悉。
囚犯忙拨开自己乱发,趴在牢门上朝对面喊着。
“母、母亲?瑶儿?是你们麽?”
对面听到他叫喊的女人们声音一顿,旋即哭喊声又起。
“老爷,老爷,是我啊,呜呜呜,您快救救瑶娘——”
“爹爹,呜——这里是哪里——”
“正儿,我儿,你、你还没死,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咦,前去抄家的官差们没告诉你们麽?”温婉悦耳的女声在一众吵闹中响起,随着话音,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她抬手拉下头上的风帽,露出笑意盈盈的面容。
“齐正齐大人因涉及广昌王私自倒卖国库军粮,豢养私兵意图谋反一案,证据查之确凿,被判斩首,阖府抄家呢。”
那几人看到她容貌,俱是一惊。齐正嘴巴大张,呆立原地,半晌,忽看到她略有些臃肿的身形,思索间明白过来,如吊在悬崖之人看到根救命绳索般,哀哀急呼。
“女儿,女儿,你果然是跟了王爷?快,快求求他,救救爹爹,我、我不想死——”
“我求了他呀,不然怎还会囚禁您这麽多日,早便拉出去和那几位大人一样,被斩首啦。”莫止薇状似乖巧的看着面前狼狈的中年人。 “我专为各位长辈求到王爷面前,王爷心善,答应网开一面,父亲不必被斩首,家中女眷也免去没入乐坊为官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哎. ...”
看着齐正听到她所说,神色一亮,又复紧张,她嘴角泛起笑容,继续说着。
“父亲罪过从轻处罚,改为流放,全家同行,将齐府众人发配至我大燕最荒凉的北疆之地戍边....”
“我啊,专为父亲寻的这处流放之地....听说那里大漠风沙,环境恶劣,水源稀少,就连壮汉也生存不易,难怪那些胡族难以为生,总是侵犯我大燕边境....”
“是了...听说父亲此等重犯去了,不止是要服重役,若是有胡人打来啊,还得披挂上阵呢..父亲,为了祖母他们的安危,您可务必勇猛杀敌才是....”
看到齐正和齐家众女眷听得她婉婉描述间,脸色变得青灰,她嘻嘻笑着。
“...真期待看到齐大人战场浴血的英姿呢....”
几人看着这个以往被遗忘在齐府一角总是懦弱木讷的女子如今这般模样,彷佛不认识一般惊恐慌乱。大杨氏被气的胸口急剧起伏,指着她骂道。
“小贱人,你、你这般忤逆阴毒,必不得好死!——”
“我得不得好死就劳不到祖母操心啦。”莫止薇笑吟吟的转向关押女眷的牢房,和气的口吻好像在和她们拉家常般。
“祖母是必得好死的。之前害您吃了通肠药後当众出丑,孙女着实过意不去,可是止薇也是为祖母着想呀。那药粉除了能助您排毒,还有强身健体之效,想来哪怕父亲都为国捐躯了,祖母您还老当益壮的活着呢....就是可怜您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她不再理气得浑身发抖的老人那狰狞扭曲的面容,视线看向跌在地上瑟瑟发抖,可依然用狠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的母女俩。
“杨姨娘,您别担心,止薇可没忘记您这些年对我和娘亲的照顾...”她扶着牢房木柱,有些吃力的微微蹲下身,看着这狼狈的几人。
“...您当初给我娘吃了什麽,我投桃报李,也都给妹妹全加到她饭食里啦...”看着那一贯以娇弱示人的女子,她面上笑着,眼底冰冷。
“....听说你们杨家这秘药可是号称神仙难救呢,那麽珍贵难求的东西却给我娘吃了,想来就算我外祖父在世,也是无能为力吧....不过妹妹身子一向好,我呀,就又加了些东西进去,说不定能比我娘亲坚持的时间长些呢...”
“您可要仔细着些,千万莫让妹妹磕着碰着了,不然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那血也会流啊流啊流...小虫子们可喜欢这加了药的鲜血味呢....不过这样也刚刚好,妹妹又能像在自己院里似的,养着它们玩耍啦.....”
“...就是要辛苦姨娘您了,到了北疆,上要侍奉祖母,要伺候父亲,还要照顾妹妹,平时还得到苦力营服役,哎,您这般娇滴滴的女子怎受得了... .所以我特特嘱咐官差大哥,这刺到脸上的金印呀,可要给您弄得好看些....”
莫止薇看着众人如丧考妣的面容,心中是为原主终出了口恶气的畅快。她从来不是什麽良善之辈,若以德报怨,那拿什麽报德呢?
死有什麽,死了便万事皆空,诸事轻松了,怎麽能让他们死呢。
她站起身来,再看了这几人一眼。
“止薇到时候就不来为长辈们送行了。虽如今囹圄,但各位身边始终有家人相伴,不离不弃,还真是让人羡慕。出发前据说还例行有顿杀威棒,还盼着大家养好身子,莫耽误了行程....”
莫止薇敷衍的行了个礼,拉起风帽戴上,转身离去,只留身後嘶哑尖利的呼喊,恍若未闻.....
出得牢房,被明亮的阳光晃的有些恍惚。马车旁伟岸的身影背对着她,如苍松翠柏,坚毅挺拔,让飘零的蒲草眷恋可依。
莫止薇无来由的鼻尖有些发酸。
听到动静,男子转过身来,脸上依然是正经严肃的样子,无趣得紧。可眼中的柔光却让莫止薇忍不住笑颜相对。
男子伸手替她拉拉风帽,弯腰一把将她抱起放入车内,语气无奈。
“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胡闹...可满意了?回去吧。”
莫止薇听着他的训斥,心中却更觉暖意,她倾身向前,从背後抱住赵承靖结实的窄腰,喉间哽咽,低低应了声。
“嗯。”
来年二月,梅花方凋,寒寒冷意中,莫止薇生下了一个健壮的男婴。
府中众人皆欢天喜地。老管家更是涕泪交加,他曾跟随上一代瀛川王征战沙场,若不是当年小王爷尚年幼,需人辅助,他早跟随战死的老王爷去了。这些年府中冷清,王爷只一心朝廷,孤单一人,他想着便心酸。如今可算好了,王爷身边有了知冷暖的人,现在连小公子也有了,总算不负老王爷当年的托付。
众仆从都暗自艳羡王爷对那女子的深情,皆当未来主母敬重。只是瀛川王坚持想要给她的大婚屡屡被莫止薇说服,最终也没有到来。
许是有她用灵气始终不停调养身体的缘故,这孩子生得格外结实。产子後调养半年,又等小婴儿长的更加壮实些,瀛川王便时不时向启平帝告假,一家三口相携出行,赵承靖带着她走遍曾夜坐屋顶,仰望星空时憧憬的美景。三年里,江南烟雨,塞上苍茫,他都陪她一一走过。
这三年间,她的身体日益衰弱,纵然莫止薇极力用灵气滋养,也慢慢收效渐微。她从没有主动向赵承靖提及过自己的寿数之事,但想来他早已知晓了吧。练武之人五感何其灵敏,她气息渐弱又怎麽瞒得过他,每晚在他怀中假装睡去,他愈加收紧的环抱已经明了,只是你既不问,我便不说。
不过都是彼此自欺欺人,刻意回避罢了。
莫止薇如今的身体已经难付出行的颠簸,只能回到京城王府中静养。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二月天,她觉得这日精神甚好,央着早早下朝回府的瀛川王爷,要去院中赏景。
赵承靖看着她异常晶亮的双眸,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心下哀恸,又不愿让她看出端倪,掩饰地转过头去,吩咐人去准备。
春光尚未至,可阳光颇为明媚。他二人坐在庭院廊上,身下舖着软垫。赵承靖见她倚靠廊柱,似有些乏力,将她揽入臂膀,侧抱於怀,一手扶着她纤瘦的腰肢,一手将她冰凉的双手握於掌间取暖。
莫止薇倚在他怀中,看着在院中跑跳玩耍的孩童,老管家颤颤巍巍的跟在他身後,满布皱纹的脸上也是笑得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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