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出声,这种慢性的折磨,没什么意思。
“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是吗?”
她一字一顿的问着,这次她不再抱希望,选择坦白。
“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问?”
他仍然接受不了刚才听到的话,也不想相信这些,可为什么她要一再提及?
一时间,压抑的气氛从两人之间扩散开来。
桑榆笑了,好久没露出的笑容,却让安成珏听得很恐惧,连连后退。
“成珏,何必要逃避呢?我已经躲了那么久,始终还是要面对的,今天就干脆坦诚吧。”
她说要跟他耗一辈子那是气话,她等坦白的这一天,等了很久。
其实,他们之间,除了执念和仇恨,还剩下什么?
何苦要捆绑在一起?
“不,不要说,我不想听,你跟我娘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急急的否认,并不想知道真相。
他们都快要成亲了,不是吗?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为什么要揭开那些无用的真相?
桑榆定定的凝视着他,并没有听进他的话。
“我跟你娘从来没有什么误会,有的只是互相的厌恶和仇恨,因为这中间隔着一条人命,而我和你,因此也不会毫无影响,所以不要再逃避了,我已经没有力气等下去。”
“不,你今天也受到了惊吓,脑子不太清楚,我们改天再谈,我要去看我母亲。”
他想逃离这里,不想再听到她的“疯言疯语”。
“成珏!难道你非得大婚那天,看到新娘逃婚,你颜面丧失,才肯面对现实吗?”
她叫住他的动作,平静的直视着他早已乱掉的眼神。
“我现在脑子很清楚,所以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谈我们的关系,谈我已去的孩子。”
孩子,她要跟他说孩子!
他的脸惨白一片,即使再不想面对,也无法逃避。
她将自己的伤疤敞开,就是已下定决心,他还能怎么避开?
“两年前,你离开灵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自己怀了薛少的孩子。我没敢告诉你,但薛少知道了,他不想让我打掉,所以就安排我住进了他藏娇的金屋。”
她不顾安成珏哀求的眼神,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在那年年初的时候,回来看过我,我不敢见你,就是因为我当时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而一直没法照顾你的父母,也是这个原因。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被你母亲知道了,她三番两次的要我离开你,不然就公开我的丑事。我不怕被你知道,但也知道无法面对你,所以我答应了在你会试之后说清楚。”
她沉浸在回忆里,语气里充满了悲凉。
“可是,你娘那么点时间都等不下去,她居然推我下楼,看着我快早产,任我怎么苦苦哀求,都还是无情的离开,最后我的孩子生下来,身上泛着紫青,因为早产,又出来的太晚,他是被憋死的,可我为什么会早产,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死,这些难道不该有人负责吗?”
他浑身僵硬,半晌都没有反应。
看着哀恸的她,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质问背后,是存的一颗怎样的心?
她的孩子没了,凶手是他的母亲,这个死结并不好解开。
虽然对她的坦白,对她曾有过孩子,异常的愤怒,可他生生的忍下来。
因为他还是不想放手,他是那么爱她。
那么,他就不能将关系搞得更糟,她已经因为孩子封锁了自己的感情,如果再因为他的质问,而彻底不理他,他会更崩溃。
“可这些,都过去了,我们也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感情不是假的,我曾经那样过分,你都原谅了我,现在我不求你原谅,但求你别放弃我,我用自己来补偿你,好吗?”
他快要崩溃,好紧张,怕她真的放手。
他说的真轻松,这样笃定的口气,是吃定了她会为他,再次让步吗?
可这次不同,她的伤口没那么快愈合,况且爱已不在,拿什么来维系这段关系?
“怎么补偿?娶我?那之后呢?你明知道我跟你娘之间的仇恨再也无法化解,这样做不是要一辈子不得安宁?”
他紧紧的抓住她的肩膀,急忙解释道。
“我娘的错,我来承担,我会尽量避免你们的见面,我答应你,我另给我爹娘找房子,不会强求你给他们请安,我们只过我们的自己的小日子,行吗?”
她摇摇头,“您觉得我能超脱到完全忘记你的母亲吗?这件事是要有人承担,可那人更该是你母亲。你能保证以后的日子能太平吗?就看今天,你娘溺水,你着急,可我呢?我也落水了,谁可曾管过我?你娘说是我干的,你问都没问我就听进去了,如果以后还出现这样的事,你准备怎么糊弄过去?所以,成珏,不要自欺欺人,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我说过我会尽力保护你,我会替我母亲赎罪,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我都没有追究你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你又为何不能退让一步?”他失控的大吼。
他终于说出来了,她也明显感觉到轻松很多。
这样的情绪才是正常的,多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来讨好她,她很不适应,连现在听到她出轨了,跟别人有了孩子都那么镇定,她会疑惑自己很失败。
现在发泄出来,她才明白,他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是啊,他都大度的原谅了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要我怎么原谅?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今天这事是你母亲故意的,不止今天,就连当初我的孩子也是被你母亲跟谢梓涵一起害死的。”
她扯动嘴角,看着愣怔的他,讽刺出声。
“谢梓涵对你的心意,你不会不知道吧?一个女人对爱执着的时候,就会很疯狂,她给你母亲承诺,告诉你母亲一切,让你母亲来动手害我,她坐享其成,可你母亲也甘心同流合污,这样不是失手的陷害,让我的孩子无辜惨死,你让我如何忘记,你来告诉我,要怎么原谅你们?”
他呆住了,他不知道会是这样,他以为只是意外。
毕竟母亲脾气急躁,知道了她有负于他,肯定会激动到失手,可没想到这是有预谋的。
“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你答应我的婚事,只是为了报复我娘?”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颤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该有多绝望……
“是,我曾经有过犹豫,可是谢梓涵和你娘都不肯放过我,所以我只能陪着她们玩下去。”
“那么我呢?我对你是认真的,我们……”
“是吗?你确定你想通之后,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待我吗?我曾经是别人的女人,为别人生过孩子,你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如果是,那样我该怎么相信你的爱,如果不是,我们以后只会更坎坷,那何必明知是错,还要继续呢?”
他们的关系,被她说成了一个死结,往左还是往右,都无法再回头。
“桑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走到这种地步?”
此刻,安成珏隐忍的声音中,有种无奈的叹息,很绝望,很挣扎。
桑榆的神色诡异无比,可简单的几句话,就让他遍体生寒。
“走到这一步,不奇怪,即使我不说出来,早晚也会被你母亲捅出来,你认为你母亲会让我进门吗?今天这场戏不就很好的证明了吗?成珏,爱情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也不是万能的,我们分开吧,不然你母亲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之后,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要她为我的孩子付出代价。”
安成珏,怪只能怪我们当年没有珍惜彼此,更要怪你有这么个母亲。
她不禁想问问安母,就真的那么想把她逼到这种地步吗?就真的那么的见不得她好?
她只想说,安母早晚会后悔。
……
这些天来,灵州城内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安成珏很失常。
安成珏是个很自律很压抑的人,或许因为早年的家变,让他性情如此,可这几天,他的传闻却不断增多。
他不是个会活跃气氛的人,却经常出入各家官员的府邸,莺歌燕舞的享受了不少,可跟以前的印象大不相同,让人大感意外。
他起初提倡主办的诗社,书坊天天举办各种诗词鉴赏的集会,本以为是交流学识的场合里,却总是传出一些风花雪月的诗句,他还动辄包下整个酒楼来给书生们享乐,那种场面被人拿来说道总归不好,而且这跟安成珏向来的作风,有着太大的出入。
后来,还有更离谱的事情传出来,可是她已经没兴趣知道。
她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他们的关系要走到这种地步。
抛开她绝不可能放下的孩子的缘由,他最亲近的亲人们,能看好他们的结合吗?
答案是不能,安母已经见证过。
不但不能,还又一次跟谢梓涵联手来算计她,既然安母自己不怕摊开来说,她有什么好怕的,最终忍受不了打击,也只是她儿子。
对于安成珏,她有怜悯,有遗憾,有愧疚,但就是无法再有当初爱的冲动。
所以,只能对他抱歉。
做完了这件事,她觉得自己心里稍感安慰,对于过去,真的都只能成为过去。
一切,都要变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事,就是薛少宗的伤情。
已经考虑了好几天,也是时候给薛夫人答复。
一大早,她就来到将军府,被领到薛夫人面前。
“桑榆,你来了。”都进来大半天,薛夫人才发现她。
“干娘,你有什么烦心事吗?”看这样子,她肯定有事。
薛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很疲惫的说:“能有什么,我现在最在意的也只有少宗。我们请的神医说了,他现在的恢复情况不太好,而且情绪低迷,对于治疗也不太积极,大家为了劝他,照顾他,都费了不少心思,可效果真不大。”
桑榆主动请缨,“干娘,你看着好累,就休息会儿吧,薛少那边的事,我来看着就行。”
既然下定了决心,她就想要出分力。
心里不禁害怕,他究竟糟糕到什么程度,能让大家这么揪心。
薛夫人对桑榆的最终决定,没感到太意外。
或许,早就认定了桑榆和薛少宗的关系,所以她才将最后的堵住压在桑榆身上。
“孩子,辛苦你了,你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对于薛少宗,她也没有太多信心,甚至害怕他冷漠的如同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可是想要他快点好起来的心,还有对他的愧疚与异样的感情,让她无法退缩。
她来到他所在的后院,慢慢的走着,好像走慢一点,能准备的更加充分一样。
没曾想,无意间,她看到了坐在长廊角落里的侍卫,听到了他们的闲聊。
“你说咱少将军到底在想什么?又让咱打拳,又要练枪法,每天睡不到几个时辰,真把咱们当他的兵在训练啊。”一个黑衣侍卫嘟囔着。
“他不是没事可操心的嘛,也是想让咱们府里的侍卫本事更大而已。”另一个蓝衣侍卫劝着他。
黑衣侍卫扫了一眼正说话的人,不置可否。
只觉得每天练下来,胳膊大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这少将军要是一天没事做,难道他们要练到死?
“诶,你说,那个佩玲姑娘对咱少将军怎么样?”
蓝衣侍卫突然转换话题,没想到男人也这么八卦,黑衣侍卫立马来了兴致。
“我看,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一定是看上咱少将军了。”
“是吧,你也这么想,要说这佩玲姑娘家世也不错,人也好的没话说,配咱少将军正好合适。”
“就是,可也不知道少将军怎么想的,对佩玲姑娘好像很客气,今天少将军嫌药太苦了,佩玲姑娘立马下厨做了家乡小吃,结果少将军真不捧场,还将那煮的黑乎乎的跟蠕虫一样的东西给偷偷的倒了。”
“黑乎乎的,蠕虫?那是什么?能吃吗?”
“对,佩玲小姐说是面条,她家乡的做法,结果成了这样。”
“噗——”刚入口的水被喷了出来,笑的无法自拔。
“佩玲小姐真逗,少将军也太不给面子了。”
“不过,我们这些人看好佩玲姑娘就行了,大家都怂恿佩玲姑娘主动点,甚至跟少将军生米煮成熟饭都有人说。”
哇!好劲爆!真敢想啊!
“不止呢,关将军还说,要是少将军不要佩玲姑娘,他就娶了回去,可少将军愣是没反应,急死其他几位副将了。”
唉,真可惜。
“你说,少将军要是有了心上人,忙的事也多起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折腾我们了。”
“那希望少将军有天能开眼,佩玲姑娘能趁着机会赶紧抓牢吧,这样我们也能轻松”
她站在原地,硬是听完了这两个人的唠叨,才敢走出来。
可这一通偷听之后,心里更是堵得慌。
所有人都看好薛少跟那个姑娘?她还来干什么?她能有把握吗?
这种忽上忽下的心情,其实说穿了,就是害怕。
几天前,跟薛少宗的那次碰面,他的平静,他的疏离,都将她所有的勇气都赶跑了一样。
很怕他对她不但没有了半点感情,很可能还会更加讨厌她。
因为她回来,会坏了他跟佩玲的好事。
站在门外,踌躇半天,才犹豫着敲门。
没想到,还真看到了令她更难过的画面,当然这只是从她的角度出发。
薛少宗坐在床上,腰部枕着一个大枕头,略显轻松的闭目养神,其实仔细看,他是在听小曲,而唱曲的人,正是被“大家”一致看好的佩玲姑娘。
那个女人手里那些东西在绣,嘴上还甜甜的唱着歌,声音别提多好听了,也难怪他能听得这样入神。
这样和谐的画面,她突然出现,合适吗?
而那个佩玲绣好了荷包之后,羞涩的递给薛少宗,貌似是做给他的礼物。他也点头收下,佩玲才帮他系在腰带上。
那时,桑榆才看到,她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荷包,早已经破烂不堪。
佩玲在系上自己的荷包时,不小心弄掉了她送的那个,结果貌似询问了他一声,那个荷包就被冰冷的搁置在一旁。
那一刻,她的心都凉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众所周知的规律。
她就如同她做的荷包一样,彻底成了他心中的过去式了吗?
现实似乎是这样,因为她看到薛少宗并没有再多看一眼她做的荷包,而是跟佩玲聊家常。
她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感叹良久。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种样子,她见过他的霸道,见过他的无赖,也见过他的暴怒,此刻可以这么柔情温和的跟一个女人聊着天,是因为时过境迁,还是因为成了别人的绕指柔?
“姑娘,你来看望少将军吗?”
在桑榆正走神的时候,曾佩玲走了出来,正好在门口碰到她了。
桑榆就那么尴尬的被当场发现,只好被人请进房间。
“你又来了。”薛少宗主动跟她打招呼。
“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想看到她吗?
“嗯,干娘最近身体不好,我来看看她,也顺便看看你。”
刚说完,她赶紧闭嘴,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话,真是不打自招。
还好他没有在意,只是语气平淡的说:“娘最近身体是不太好,也谢谢你能来看她。”
桑榆的心里很堵,她跟薛夫人的关系,他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跟她这么客套?
原因很简单,他在刻意跟她划清界限。
“你娘也是我的干娘,我来看看她也是应该的,不用你道谢。”
一口气上不来,她口气生硬的反驳回去,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薛少宗率先回过神,沉下声音说道:“可你毕竟有自己的家人需要照顾,我这里就不劳烦你了,这对你我都好。”
他娘不是说了吗?她快要成亲了,安成珏是知道她和自己订过亲,来关心他的母亲,这样会被安家误会的。
他知道,安成珏如今官运亨通,意气风发,甚至为了她,放弃了京城的高位,回到灵州任职,这样的深情没有女人不喜欢,特别是一直等待安成珏多年的桑榆。
这样很好,一切回到原来的地方。
“是对你好,还是对我好?”她的语气有点冻人,脸上不禁染上不快。
他怕她耽误他的新感情,怕曾佩玲会误会吗?
感觉到她的怒气,他微叹,还是这样别扭的个性。
“都一样,特别是你,你快嫁人了吧?安成珏会误会的,毕竟我们订过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这种为她好的口气,真让人恼恨。
当初多少次打着为她好的幌子,做些让她不快的事,现在还是老调重弹吗?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你管好你自己。”
说的话很冲,说完之后,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易怒,至少在他这个病人面前,她着实不是一个体贴的探病者。
而她如何不怒,他一次又一次的跟别人秀恩爱,愿意让别人照顾他,她却连踏进薛家,连看他一眼都不被允许,这样厚此薄彼,才更让她心慌。
她忘了,她曾经对薛少宗跟安成珏,也是如此。
薛少宗见劝不了她,反倒自己受累,索性闭嘴。
“随便你吧。”淡到极致的语气,差点冻住了她。
他这样无所谓的姿态,对她,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眷恋,跟泯然大众一样,她又一次怀疑,薛夫人的打算真的能实现吗?
不想多想,她几乎落荒而逃。
在她离开后,差不多的时间里,曾佩玲端着药粥走进房间。
“薛大哥,吃点吧。”
很柔很柔的声音,她听了都觉得很苏。
“嗯,只好麻烦你了。”他的双手依然握不住筷子,所以每次都是曾佩玲来喂他。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寒暄,真的是男的随性,女的温婉。
看的桑榆都忍不住赞叹天作之合,猛地回首,她泪流满面。
曾经看过一句话,一个男人如果对你殷勤,那是因为刚刚爱上你,如果对你紧张,那是因为他深深的爱着你,如果对你从容,那是因为已经厌倦了你。
曾经,他对她很殷勤,如今,他对她很从容。
一语成谶,如实的发生在她和薛少宗之间,再也不堪回首。
她真的还有多少把握挽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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