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班况同来的人也都是心中不忍,只是看班况态度强硬,也不好再说什么,此时见翁道清发怒,便有两人与赵意一同上前劝说。翁道清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眼见班家父子三人就要走到门旁,他忽然伸手将几案上的茶碗甩下地去,茶水四溅中,瓷碗顿时在青砖地上摔成了几爿碎片。
众人愕然回望,却听得与此同时,四周脚步声匆匆响起,转眼之间,所有门窗均已被人自外关上,屋外声响大作,竟似是有人在外堆放物事。班况毕竟曾在朝为官,见机极快,鼻中闻得丝丝油香,已经隐隐感到不妙,上前用力推大门,门外却已经被物阻挡,推动不得了。
他大怒回头,却见堂后哭哭啼啼的走出两个妇人来,看衣着模样似是翁宅的女主人,她们身后四个下人抬着一张软榻,榻上躺的是一位脸色灰白,双目紧闭的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看情形正是翁道清的独子翁铭。
众人除班况外均感莫名,只向他们茫然注视,却见翁道清面如死灰,看看榻上的儿子,沉声道:“就算救不了他,有这么多人陪我儿殉葬,他死亦无憾了,”那两位妇人禁不住大哭失声,其它众人闻言这才惊慌互望,脸上都已变色。
翁道清目光阴沉,向班况说道:“你即一心想要保护女儿,有那么多的忌讳避嫌,老夫自然也要为了我这孩儿,下一着伏子。今日你们救得了他便罢,若救不了,大小不过是个死罢了,反正我儿不久人世,老夫这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与班况同来的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万想不到翁道清竟会如此决裂,此时闻得的这阵阵越来越浓的油香,想来便是屋外的下人已经堆好了柴草之类的燃料,只要班况再摇头拒绝,这一干人等只怕都要葬身在此了。因而大伙儿面面相觑之下,只能齐刷刷地看着班况,厅堂里人数虽多,却再无半丝说话声。
班况曾为武官多年,脾气素来强硬之极,对翁道清的所为,本来已经一腔怒火, 未战之全球皆兵帖吧如今要他在眼前的形势下点头答应,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他看定眼前的翁道清,正色道:“你当真为了此事,要陪上这许多人的性命吗?此时正是风干物燥的时节,若是你点燃大火,不知要伤及多少农舍田园,你居然要做这劳民伤财,祸害一方的罪人么?”
翁道清冷冷一笑道:“此处方圆百里都是老夫的农户,这田地养活他们够久的啦!眼下既然老夫家财散尽也不能换得我儿平安,他们这些人又凭什么能继续在此生存劳作,我儿不得一日,老夫巴不得世上人人即刻都死才好。”
他转头自四周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冷笑道:“知道怕了吧?刚刚不都还在侃侃而谈么?若是你们遇到如此情形,只怕就没有方才大度自在的那番说词了吧!哼,早早都劝他助我,又如何会到这般田地。”赵意等人与他对视,看他神色不善,也都转开头去。
班况脸色铁青,怒道:“你既然早有这个打算,只怕就是我允许这孩子出来说话,若是她说的不合你意,你只怕还是会这么做!”翁道清阴侧侧地嘿嘿一笑,道:“都说她有预知的本领,难道她竟然不知道今日要发生的事吗?”
班况大怒道:“你私自扣留我儿,本来我也体谅你的心情,不想再加追究,可是如今你竟然做这胆大妄为的恶念,你如此目无王法,就算你当真想一死了之,难道也不怕诛连九族,累及你的族人么?”
翁道清脸颊**,狠狠看他道:“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顾及到他人的生死?说的倒是好听,不是说生死有命,福祸在天的么?你视他人的性命为草菅,有什么资格在此大义凛然?”
班况咬牙看他,正要说话,却觉身旁一只柔软的小手已经轻轻握了一下他手,随即有人自后而上,走到翁道清面前柔声道:“翁老伯切莫动气,此事都是因小女子而起,还是由小女子来开脱吧。”正是班兮。
翁道清看到她终于出来,忙道:“小娘子真的愿意帮助我儿么?”班兮轻轻点头,不敢回身看脸色不善的父亲,只细声细气的道:“翁公子定然无碍。翁老伯若是信得过小女子,尽可安心就是了,”翁道清一怔,迟疑道:“可我儿眼前怪病缠身……”班兮睫毛微微颤动,轻声道:“小女子昨夜梦中曾见到在来年九月,翁公子与隔村霍氏缔结姻缘,若是如我梦中所见,那他此时的病症想来必能痊愈。”
旁人听她此言倒不觉得怎样,可翁道清闻言却不由得微微一怔。这隔村霍姓也是一家大户,两家虽素无往来,可是眼看儿子年岁渐长,这远近乡邻中能与他门当户对者却曲指可数,而这其中霍氏便是一家,如今也正有岁数合适的女儿。不久前自己确曾暗暗打算过此事,因儿子随后病发,都还从未对人提及,却没想到让这班兮张口便说中了。
看来关于她的种种传言非虚,翁道清又惊又佩,心里已然全信了,面色立刻缓和,向面色铁青的班况看了一眼,正想开口向他说句好话,可转念一想,自己此番做的几件事都是顶着没有后路的风险,眼下也已经将这班况得罪了,他只要到官府一告,只怕来日祸事连连。再说如今虽有班兮此话,可儿子眼下病情依旧全无头绪,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将刚刚稍为松驰的双眉紧皱起来。
班兮在一旁看他神情变化,心中也立时了然,又道:“其实小女子一直也只是凭借梦中所见为他人避祸,说到十足的把握,那确是没有的。若是翁老伯不能相信,也在情理之中。您看这样可好?小女子便留在翁府中等待,哪日翁公子病愈了,我这才离开。小女子在此逗留之时,翁老伯也可安排人去各处请医士来看,如此两不耽误,不知是否可行?”
她说话声虽轻,可此时堂内安静,倒是人人都听见了,众人不由得都有几分佩服这小姑娘,初时见她只是一个清秀少女而已,除了那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成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可眼见翁道清方才情急之下刚做过玉石俱焚的打算,如此人人心存惧意之时,她尚自能说出这般条理分明的话来,却也不由得大加赞赏她的胆气,对她的话也多了些信任。
只是翁道清顾虑重重,瞄了一眼自女儿走出说话起,一直沉着黑脸一声不吭的班况,心中仍是琢磨不定,正在这时,却听见门外人声忽然喧嚣起来,有人跑到门边冲屋里大喊:“老爷老爷,有一个……嘎……郎中说是能治公子的病,正在外面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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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神医少年(上)
翁道清闻言精神一振,再顾不得自己先前还想着的退路打算,叫道:“大开中门吧。”屋里众人急忙回头看去,果见片刻之间,大门已经慢慢打开,所有窗子也尽数挑亮。无数家奴人头攒动,转眼之间便将门前所有堆积的柴草清理干净,继而中门已开,有人飞奔着出外迎那郎中去了。
屋里则再度重新上茶,众人经此一事,虽然都有些心有余悸,可眼前情形却也都不想就这样轻易离开,想看看此事究竟如何收场,这个恰好出现的郎中是否真的能救翁公子呢?
因而众人满心期盼,耳听得脚步声渐渐响起,都向门外张望,看到来人,却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来。
只见自门外走进的是一个青衣下人,他一面在前带路,一面向身后人领路示意,神情却并不恭敬。等这人高瘦的个子走到一边,众人这才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人。
此人发髻松散,一头白多黑少的乱发中尚自沾着几片杂草落叶,光着一双黑脚,衣裳上尽是泥点污垢,他左手拿一截枯枝指路,右手牵着一个瘦小的少年,二人神色憔悴,衣裳褴褛,一幅叫化子打份。
翁道清一愣之下,不由得大为恼火,只因这些日子求医心切,下人们只要是听得能治病的,都请进宅来,也因此已然见过不少混水摸鱼或是乘此时机来要饭的叫化子。看来眼前二人也是如此,他伸手一挥,正要打发他们离开,却见一旁赵意已经离席起身,向这位老乞丐道:“不知这位先生所为何来?”
那老乞丐瞪目看他一会,才答:“这里不是找人治病吗?”听口音并不是本地人士。
赵意忙道:“正是正是,老先生有治病的法子么?”
老乞丐眼睛在屋内一转,停留在屋角软榻上,道:“听说是位公子得了怪病啦。”
赵意喜道:“是呀,您老可有医治的把握么?”他俯身向前,一幅虔诚神态,心中对眼前此人虽也有点不以为然,可若是这一个难得的机会没有把握住,翁道清再发起疯来,难道真跟他一家老小一同送命不成?就算他果然不能医治,只要能拖住翁道清一会,让大家得以全身而退也就是了。
却不料那老乞丐摇头道:“我可不会医。”
赵意万想不到他会答的如此干脆,一时间愕然站立,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屋里其它人也是一阵错愕,翁道清回过神来,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怒道:“是谁带他进来的?”门边那下人被他一喝,顿时吓坏了,忙上前去拖那个老乞丐,要往外走。
那老乞丐却退开一步道:“我只说我不能医,可没说没人能医!”拉他的下人一愣,回头看看众人,老乞丐斜眼看看他又道:“你们不要瞧不起人,小老儿本来病的就要归天了,都亏了老天爷降下的神医才又起死回生的。”
众人听他说的玄乎,都觉不可信,唯赵意问道:“那这位救治你的神医现在何处?咱们可以派人去请来。”
那老乞丐咧开缺牙的大嘴笑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视泰山,他不就在这里么!”说罢将手中的枯枝向身边的那个少年一指。
自他进入屋里以来,众人还一直只是看着他,从未有人正眼打量他身旁这个少年,这时听他所言,便不约而同朝这少年看去。
只见他脸颊瘦小,身型也未长开,至多不过十五六的年龄,脸上有许多灰土沾粘,也看不出相貌如何,只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自进屋以来目光一直停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班兮身上。这时见大家看他,这才回望了几眼,却也并不说话。
众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这样一个肮脏少年会是什么神医,翁道清一脸不耐,连挥手都懒地动弹,只道:“带他们出去吧。”
眼见下人又要来拉,老乞丐忙道:“是与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凭什么以貌取人,他可是一番好心想来救人……”赵意见这少年笔直站立,眼中只有冷淡光芒,即无惧色也无讨好神情,不由得暗暗称奇,上前阻拦那下人,问道:“这少年是你的亲人么?”
老乞丐摇头道:“小老头哪有这么好福气!是这小哥救了我一条贱命,我看他孤身一人,就一直带着他,是他说这里有人重病,想来救人,我这才带着他来的。”
赵意便转向那少年道:“这位小哥,你如何得知此地有人重病?”
那少年看他一眼,道:“翁家少爷的病不是早就传的远近皆知了么?”声音清脆响亮,说完这话,他放开那老乞丐的手,顾自径直走到软榻之侧,对着昏迷中的翁铭看了一会,转头向翁道清道:“带我去他的住所看看吧,”语调不卑不亢,对屋内众人看他的眼光视而不见,倒像是似提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一般。
翁道清一怔 战锤世界小说5200之下,不由得有些不快,赵意忙上前道:“既然这位……这位小哥主动要来为翁公子医治,就让他看看也好。方才班家小娘子不是也说翁公子此病定然可以痊愈,说不准便着落于此也未可知呀。”翁道清转看班兮一眼,这才点头应允,他身后那两个妇人中的一个年岁较轻,身着绿裙的妇人便带着这少年往后院去了。
眼见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老乞丐面露微笑道:“你们可别看他小小年纪,可厉害着呢,我看他多半是扁鹊再世。这一路走来,凡是遇到的病人,便是瞧着垂死模样的,经他手一救,那真是阎王让路,小鬼没辙。你们就瞧好着吧。”他性命是这少年所救,生怕大家瞧不起他,因而在众人面前竭力夸赞。
翁道清沉沉看他,并没说话,赵意则道:“这位老先生贵姓?”老乞丐笑道:“两条腿走路的叫化子,哪当得起这一个贵字,先生这么瞧得起,便唤小老儿老六便是。我在家排行第六,穷人家的,只叫阿六。”
赵意点头道:“老六哥,你和他是从哪里来的?听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老六笑道:“先生说的是,小老儿家在平定孟县,大旱之年逃出来的,刚入这宁武地界时便发了场大病,得这哥儿相救才捡回一条老命。”
赵意又问:“那再问老六哥,这小哥儿叫什么?是哪里人呢?”老六却摇头道:“他只说自己姓宁,是从小跟爷爷在家乡学医,别的从不多说什么的,”赵意再问他什么,他也是一无所知,再问不出什么,众人也就在厅内等待。哪知等了许久,也没见他二人出来,翁道清面露不悦神色,又指示下人进去传问,再过一会,才见他们三人走回厅中。
翁道清看看那绿衣妇人,道:“都看了些什么?”那绿衣妇人面色发白,轻声道:“他……他去铭儿房里看了一会,又……又到各处妇眷房中看了……”翁道清眉头一皱,心想这少年人居然如此大胆,好不可恶,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便发怒,便转向少年问道:“你都瞧出什么啦,就请说说看吧。”他对这样一个丨乳丨嗅未干的无理少年如此询问,已经是忍到了极点,要不是相信班兮所言,早就将此人赶出翁府去了。
那少年却也不理会他,只顾自走到软椅边又再向翁铭细细打量、把脉,直到大家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他抬头看看翁道清,道:“他发病之初是否曾有呕吐、气短,继而开始流涎腹胀?”翁道清看了那绿衣妇人一眼,心想少年这些话一定是从她口中询问所知,便道:“不错,正是如此。”
少年又道:“初时来为他医治的大夫为他调以药剂,有时明明刚有好转,隔日便又复发,有时不但没有进展,却反而更加严重。”翁道清依旧只点了点头,他又道:“最近两日已经是任何药剂也不起作用,他一直昏睡至少应有四日,看他面色泛青,额颊灰肿,脉像即沉又涩,这几日只怕已然开始便中带血,腹胶难忍了吧。”翁道清这才露出惊讶神情,慢慢自席上站起,到他面前道:“正是正是,如此……依你看,可还有救么?”近几日前来诊脉的大夫一来便摇头离开,少年这几句话倒是杜撰不出的了。
那少年却不说话,回头见一个下人自厅那头走出,手中捧着一大碗清水,少年伸手接过,一面托起翁铭的头,一面将水灌将下去,眼见翁铭喝下半碗水后,开始微弱地转头抗拒,不想再喝,那少年却依旧用力将余下的水全部灌入他口中,又回身道:“再拿水来”,那下人还在等待,翁道清猛地大喝道:“发什么呆,没听见神医说要水么?”这人这才匆匆下去了。
转眼之间,下人们又拿来几碗清水,少年依旧给他强行灌下,直灌了差不多三大碗时,那翁铭忽然坐直身子,趴到榻边将一大堆腥臭浊水吐到了大厅之上,一时间厅内立刻恶臭冲天,人人掩鼻不及。唯独翁道清一脸喜色,爱子患病以来,一直在昏迷之中,此番呕吐之下,他面色虽差,却已能微睁眼睛朝自己来看,心中顿时一阵狂喜。
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先前对这少年的种种轻视无礼,俯身迁就着他的身高,凑到跟前笑道:“这位小……嘎……神医,不论要用什么药材只管说来,鄙府下上供您调遣。”
少年依旧神色冷淡,只道:“再多准备几盘清水,今日之内需再灌五回,直到他吐出的污水没有臭气为止,余下几日也是这样。”翁道清用力点头,陪笑道:“那就请神医给开个方子吧?”少年自自己衣襟中拿出一个小纸包,在其中各色药丸中将黑色的全部挑出,放在他手掌上,道:“每次吐完之后服用一粒便是了。”
翁道清恭恭敬敬地伸双手接过,又问:“请问神医,小儿不知得的是何种怪病?”那少年看他一眼,沉吟了一会才道:“他是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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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神医少年(下)
翁道清浑身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道:“中……毒?是什么毒?是……是吃错东西么?让毒物咬了么?”他想儿子在自家宅中,若是中毒,应该只有这两种可能。
哪知少年却摇头道:“是吃错东西不假,只是这东西……却不是他自己会去吃的,而且他久病未愈,亦说明每日都还在服用此物!”
翁道清惊慌失措,颤抖道:“有……有人给他下毒么?谁这么大胆?”
少年转身将手中的一枚黑丸放入翁铭口中,语气冷淡,徐徐道:“其实我们平日身旁便有许多物事含有毒性,且别说那些样子难看的蛇虫鼠蚁,便是……胭脂水粉,也是有毒的!若是哪种含有丁香的胭脂,其中所含毒液与某物调配之后,每日误食那么一点儿……其实这一个“误”字,只怕也是多余,公子又不是三岁孩童,又怎会自己去尝这样的东西?”
翁道清闻言一怔,还没说话,那留在厅里的年长妇人已经一把抓住方才带这少年去看翁铭住所的绿衣妇人,哭骂道:“丁香胭脂!那不是你自个儿调制使用的么?你……你好狠的心哪!你恨我有这孩子,竟然要毒害他吗?”那绿衣妇人全身颤抖,已经瘫软地跪到地上,哭道:“不……不是我。我没有这么做!”
翁道清气的全身打颤,道:“是只你一人用的东西,你还想诋赖么?小妍,我待你不薄呀,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么?”那小妍扑上前去抱住他腿,哭道:“不是的,</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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