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淡淡地问道:“多少银子?”
卖主就近身去,附耳对公子说:“别人我总要两万两银子,看公子是识货的,给一万两吧。”
公子嘿了一声,暗忖,就算画仿得好,最多也就一百两银子。还一万两呢?他可真敢要。
见公子犹豫,卖主底气先就矮了一层:“今天忙了一天还没开市呢,我见公子面善,也算我们有缘。这样吧,您给我五千两银子,算我送你的。”
公子还没开口,卖主自己就降了五千两了。如果红翠在这儿,早劈头盖脸地骂得他狗血喷头了。这么想着,公子把画又放回去,卖主急了,他一把抓住公子道:“我说这位爷,您摸了摸了半天,画的灵气都被你摸走了,我还怎么卖啊?这么吧,您给我两千两,这画我算白给您了。”
看来,卖主准备赖上公子了。虽说公子读书万卷,满腹经纶,可对付这样的市井小民,公子还真抹不下脸。这种人得像红翠和乱蝶那样的人应付。一下,公子有点懵,不知如何处理。
见公子没什么反应,卖主更加嚣张,索性抓住公子的膝盖。这一下,公子可尴尬了。她女扮男装,却被这么一个男人抓着膝盖,算这么回事啊?自小到大,公子还没接触过除了四侍卫之外的男人呢。这一下,闹得公子面色发窘,脸上泛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推搡之间,一阵呼喝声传来。远远看见对面一片虹彩涌过来,前面彩红一片,多是年轻俊俏女子,中间独独拥着一个骑高头大马的少年郎,倒像是众星捧月似的。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文雅俊俏,面如满月、眉如流星,黑漆漆一对眼珠,看起来煞是喜欢人得很。
只见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多是避让,繁拥的街道中间只留下少年和那一堆彩红女子。少年趾高气扬,说不尽的得意**神色。公子正在发窘之间,只想尽快摆脱卖主的厮缠,可顾不上欣赏少年的气派。
居高临下的少年瞥见公子这里热闹,笑嘻嘻地拉住了马缰问道:“你这里是干什么的?难道要卖人不成?我看这小厮长得不错,你要卖多少钱?”
这一下,公子更加急了,但公子多年养成的内敛性格,倒也没说什么。倒是那卖主委屈地说:“参将大人,小人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幅画,可这位爷也不买,倒把小人的画给弄污秽了。小人好几千银子买来的东西,怎么能赔得起呢?小人也不要求别的,就求这位爷给小人本钱就行。可这位爷呢,不但不买,倒把小人打了一顿。您看看,您看看。”说着,他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抓住公子,另一只手捋起袖子,露出斑斑旧伤说:“小人差点就被他打死了。”
这位参将大人再次嘻嘻一笑,翻身下马。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卖主胳膊上的伤口,点头同意说:“你说得不错,确实伤你伤得不轻。”
卖主脸露喜色,求告说:“就是就是,只求参将大人给小的做主。”
这位参将淡淡地说:“不过看伤口至少也是三年前的了,难道这位公子手上功夫如此厉害,竟有瞬间愈合伤口的功力不成?来,来,来,我来见识一下这位公子的神力。”
这位参将一脚撂开卖主那只抓着公子的手,玉手一伸,轻轻握住公子的四指。这位参将只感觉对方的手柔若无骨,细嫩无比,身上微微透出清香一缕,不由得心中一荡。这下,公子脸更红了,一把甩开少年的手,径直就要走开。
参将那肯轻易放他走,拦住他道:“这位公子,难道你随身也带着女人用的醒头香不成?为何这般清香扑鼻?”
公子恼怒非常,脸上却一点愠色都没有。倒是那卖主又不讨好地追上来,向公子讨要两千两银子。少年头也不回,甩手给他一巴掌,这掌力其重无比,生生打掉了卖主两颗门牙。卖主一口血吐出来,右边的脸颊肿起来。
少年却依旧笑嘻嘻的,对前面的四个粉红姑娘说:“既然他要银子,你们好好带他去拿银子去。我帮这位公子垫付了,两千两银子,少一文也不行。”
那四个姑娘答应一声,架着卖主就走。这下,卖主银子也不要了,只管嘴里跑风地叫饶命。在整个胡同内,谁也不敢向这位参将大人要银子,只有他来收银子,从没有从他身上拿银子的。这一去,只怕有去无回见阎王了。
本来,公子也不想管他们的闲事,毕竟卖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可生生地见活人被打成活死人,公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再说,卖主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何必多杀一命呢?
公子从摊上捡起赝品《汉宫春晓图》,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扔给卖主说:“画我要了,五百两定金,剩下的你去花园子胡同‘锦绣阑’要去。”
公子也不谢少年的好,她暗自忖道,画我已经买了,银子也不需你垫付,识相的,放人走开吧。
卖主呢,这时只求一条烂命好活着,哪还敢奢望银子的事情。别说五百两,就是一文钱,他现在也卖。可少年却不依不饶地说:“这可不行,我说垫付就垫付,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这幅《汉宫春晓图》就当我送公子了,但银子还是我垫付合适。”
公子还从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人家都说不用你垫付了,你何必又要强出头呢?我买我的画,我花我的银子,和你甚关,要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见四个姑娘没有动手,那少年参将沉下脸来,喝道:“我说的话你们当放屁么?”
那四个姑娘连道不敢,架着卖主一溜烟地离去。等他们离开后,少年又换作一张笑脸,拱手作揖对公子说:“既然我垫付了银子,画权当我送给公子的一点小礼,万望公子笑纳。”说着,他又凑近来,细细端详公子一番,悄声细语说:“我还想讨教一下醒头香的问题呢。为什么公子身上如此清香缕缕呢?”
公子感觉少年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脸上,闹得公子面红耳赤心跳不已。公子退步向后,把画扔到卖主的小摊上说:“你要买画,我却没有白受的道理。这画还是放在这里,物归原主吧。”
说完,公子就要离开。少年一个纵越,早飞到公子面前,他把画强放进公子的手里说道:“既然我垫付了银子,岂有把画拿走的道理。我说送给公子就一定要送给公子。公子实在不想要,可以拿回家扔茅厕里啊。”
公子没有想到这少年竟是如此蛮横无理,可公子初来乍到,也不想多惹是非,这种地头蛇还是少惹的为妙。想到这里,公子又忍了忍,只说了一声多谢,绕过少年又要离开。
哪知少年又越到公子面前,拦住公子说:“既然公子要拿走画,总得留给在下一点东西,有来有往,天底下没有只收不送的道理。”
原来他的本意在此,公子恼怒不已。她原不想要什么赝品画,他却强要给,给了还不罢休,又要回送的信物。这少年,明摆着就是要讹东西啊。
公子从怀里拿出那五百两银票说:“既如此,这张银票孝敬参将也好。”
少年却没有接银票,他长臂一伸,从公子腰上拽下一玉佩,端详一番塞进自己的怀里说:“这玉佩好,在下领受了。”
说完,也不等公子答应与否,少年一个纵身,跨上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公子直直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她从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人,却又不知对方是谁。
一个大脚女人从店里闯出来,手里拖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嚷道:“你小子,还在这里干什么,拿点银子,快去‘大洛府’找洛爷去,你爹就快被打死了。”
公子心中一动,‘大洛府’?这京师只有一个‘大洛府’,正是他们明日要去的地方,那里住着公子的对头洛青松。难道刚才那少年就是洛青松?
第0029章 洛府二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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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大洛府’,京城的人多少有些了解。他的父亲洛家声是雍正年间的红人。事实上,洛家声一直跟着年羹尧做事,是年羹尧手下的精明干将一名。洛家声武艺不怎么成,却有另一番天赋。他制作的‘血滴子’天下闻名,听者震动。雍正年间,只要听到‘血滴子’这三个字,孩子半夜都能吓哭。大臣只能睁着眼睡觉,生怕一不小心,自己项上人头被血滴子盯上。
洛青松的武功传承爷爷的‘周天三十六剑’。到洛青松这一代已达登峰造极之势。到洛青松十六岁后,承袭父亲的官爵,在京师中营做了一名巡捕参将。虽说官职不大,却甚有权利,京城内外捕盗、菜农鱼贩都归他管,更有利的是,他能就此收取治安银、人头税什么的。潘家园胡同就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话说洛青松强取下公子的玉佩,在‘奇苑’这家店让掌柜穿了一根精巧绳子,挂在自己腰上。
凤彩一见,笑道:“奴才还从没见过主子对什么东西上心的,今天是怎么了?拿着一块玉佩宝贵得跟什么似的。”
凤彩是洛青松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是洛青松最得宠的人。其他人像玉彩、虹彩、水彩虽然也是四彩之一,但却不能像凤彩一样人贵言重。对凤彩的话,洛青松向来是有求必应。其他人不敢说的话,也只有凤彩敢说。
往常,凤彩这种调侃中带着嫉妒的话,洛青松都会一笑而过,然后用另一番话抚慰她。可今天,洛青松却郑重地说:“一块玉佩值得什么,小爷在乎的是执有玉佩的人。”
凤彩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臭公子,只不过见了一面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皇族王公家的格格公主,什么了不得嘛。
虽然她心里很是忿恨,不过脸上依旧一脸春风地笑道:“小爷,您约好和许主事这会儿在府内见面,我看这时辰也该到了。我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呢?”
洛青松满不在乎地回答:“一个区区主事,如果他当年不是靠着我爹他能有今天,多等一会儿又如何?”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们毕竟和人有约,遵守诺言为是,别让人以为我们靠着祖上的蒙荫看不起人不是?”
这次,洛青松倒没有再说什么,踩着牵马小厮的背跳上马背,呼喝一声,扬尘而去。四大彩虹急忙也跳上马背,调转马头,紧随而去。
大洛府在永定门外小武基胡同,是当年雍正老皇帝御赐的府院。气宇辉煌、豪华气派,是永定门外第一大院子。此时,许长佑已经在外书房等候多时了。
想当年,洛家声随雍正老皇帝一起仙去,仅留下洛青松一条血脉。洛家声平生不喜女色,不勤练武,只喜钻研武器,所以虽然娶了几房姨娘,但只有第七房姨娘张氏留下一子洛青松。洛青松秉承父亲的冷酷无情,做事说一不二,很有乃父的作风。
侍立在一侧的小厮见许长佑又喝了一杯茶,走上去问道:“爷要再续一杯热的吗?”
许长佑摇手说不了▲这里一个多时辰,茶也喝了一壶多,再喝肚子就撑爆了。他站起来,在书房内走了两圈,随意翻了翻案上的书籍,又无聊地放回去。
“小爷到!”外面传来这么一声,接着就听到洛青松踏踏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洛青松爽朗的笑声:“许兄呢,许兄在哪里?”
许长佑知道洛青松回来了,急步走过去掀开门口的暖帘,弯着腰笑说:“哎呀,我的爷,您可回来了。这么冷的天您还巡城去呢?辛苦了,辛苦了,看见小爷,老许我惭愧惭愧啊。满大清要都向您这样做事,还有不可为之事?”
洛青松跨步进来,当仁不让地在屋子上首坐下,拱手对许长佑说:“许兄请坐,饭吃了没?”
许长佑抱拳给洛青松请安,然后才斜倚着下首的椅子坐下说:“我的爷,这次来还是因为~~~”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启口说:“您知道,我比小爷虚长二十岁。孔老夫子说的好,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可是要进入不惑的年龄了,可是,可是,内室空虚,至今没有一男半女承继香火。就算我不急,去世的老母亲也不乐意啊。”
洛青松哈哈大笑,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到桌上说:“许兄的意思我明白,许兄在我面前也说过很多次。不是我吝啬那几个女娃,不是我夸口,家里三五个女子我还是能拿出手的。可是,要是尊嫂知道我送许兄这么一个美娇娃,还不把我的胡子给拔光。”
许长佑摸摸自己唇下的胡须回答:“说什么玩笑话,小爷哪有什么胡须嘛?小爷放心,这次我都计划好了,不把飞霞娶进门誓不为人。我已经在胡同外赁了一所外宅,又置了一些粗笨家具和伺候的人,等到了初一十五,我就说衙门值班,然后悄悄住在飞霞的外宅。我家的‘母老虎’又没有通天彻地本领,如何能知晓我的行踪呢?这正是瞒天过海,天衣无缝,此计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飞霞知,你说如何?”
洛青松竖起大拇指连声说好。原来,之前,许长佑在洛府看中一歌姬,名叫飞霞。从见到飞霞那天起,许长佑仿佛得了相思病似的,日夜不寐,只想这飞霞了。可是他又十分惧内,家中夫人甚是厉害,连娶了两房小妾都被夫人直接坑杀了。现在,他又想娶飞霞,又想瞒家里的母老虎,只能生出这么一个办法。
话说到这份上,洛青松倒也不含糊,答应让许兄捡个良辰吉时,一乘小轿送飞霞过门。
暖帘一掀,一股香风扑面,原来是凤彩进来了。她笑靥如花,进屋先给许长佑道了一个万福。许长佑知道凤彩在府中的地位,急忙站起来还礼。
“什么事?”洛青松问道。
凤彩回答说:“刚刚麟儿进来说,什么镖局的人在外面等候,好像是给小爷送生日贺礼的。回小爷,是直接收下呢还是打发他走?”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二十,距离洛青松的生日十二月初八只有十八天了,这些天,正是外面人送礼的日子,等到了正日子,还有家宴伺候。洛青松对这些礼物原不在意,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偏有了兴致。他站起身对许长佑说:“许兄,我们一起去见见天下闻名的红绸。”
听说红绸,许长佑也蛮有兴致的。再说,洛青松又答应把飞霞给他,他更高兴了,乐得奉承。此时,洛青松就是说茅厕,他也得说香喷喷。
洛府大堂,洛青松带着许长佑昂首而入,先后在大堂左右首分宾主坐下。凤彩引着公子进来。公子健步走入,见到洛青松也不拜,只微微一低首算是打招呼。洛青松乍一见到公子很是诧异,但并没有当着公子的面说破,反倒如不相识一样开口问道:“公子是龙凤镖局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公子朗声回答:“本人姓艾名若晴,送红绸一批进京,贺洛参将生日诞辰。”公子却没有说奉谁之命,那岂不是要折了公子的身份。好在洛青松并没有听出这些弦外之音。
“哦,原来是艾公子啊,久仰久仰。来,请上座。”
上座,这里哪有什么上座,唯一的上座被许长佑坐了。许长佑看看公子,又看看洛青松,只得起来把位子让给公子。凤彩搬来一个蒲团铺到洛青松身下,许长佑挨着洛青松坐在地上。
接着,洛青松又吩咐凤彩说:“去年杭州巡抚拿进来的‘龙井’应该还有一些,快沏茶来端给艾公子。”
凤彩见又是什么不明来路的艾公子,心中越发不乐意说:“年下整理东西的时候不知放哪里了,我说还是喝信阳‘毛尖’好了。”
这一下,洛青松脸迅疾拉下来,冷冷地说:“我说龙井就是龙井,多什么舌?”
这么长时间,凤彩还是第一次被小爷训斥。她愣了一愣,然后迟迟钝钝地离开了。
转眼,洛青松又换了一张笑脸对公子说:“艾公子,初来京师一定要在这里多住几日。无事,我可以陪着公子看一看京师的人物风貌,和江宁多有不同。”
公子淡淡谢绝了洛青松的好意。她来这里是为了刺杀洛青松,不是和他套近乎的。一旁的许长佑也老大不乐意,本来他在上座坐得好好的,却被撵到下面来。这什么来头的公子,不过是一个送礼的,见小爷也不拜,神气还那么居高自傲,他以为他是贝子贝勒私访呢。
想他不过是一凡夫俗子,许长佑故意卖弄学问说:“这位艾公子是江南人物,一定博有学问。试问,‘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这诗中描述的情景,公子一定难以明白。”
洛青松摆摆手,呵呵一笑对许长佑说:“我说许兄,我们今天似乎不是来比试学问的吧。我说让下面的人准备一桌好酒好菜,我们边吃边聊要比空谈学问有趣的多。”
哪知公子半句谦虚的话也不说,朗朗回答:“明白倒难以明白,只是‘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恐怕其中描述的心境,主事和参将也难以明白。”
一时,许长佑有些郁闷,他用一首古诗十九首中的《明月皎夜光》中的两句刁难公子。而公子也用了同首诗下面两句回答他,抒发朋友相交不终、世态炎凉的状况。见难不倒公子,他有些气不过,正想再找一个难题难为一下公子。公子却站起来说道:“贺礼已经送到,若晴还有一些私事,先辞了。”
说完,公子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第0030章 人字号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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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间牢房光线很暗,只有一线光从上面一扇小窗中透进来。牢房内有一张铺着毡草的木板床,中间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摆了一碟花生豆、一碟腌萝卜,除此之外,一个海碗还有一坛子老酒。一四十左右的汉子席地盘腿坐地上,自斟自饮喝酒。
牢门外,依旧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放了一碟花生豆、一碟腌萝卜,也有一壶老酒。一个狱卒坐在一方登上,隔着牢门和里面的犯人对饮。
犯人洋洋洒洒地喝了一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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