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裁好的大红嫁衣,她还在等着他,回来完成他们的婚礼。
她这情形,看在陆祈君眼底,暗自忧心,无法言说。
她表现得太平静,就因为太平静,连情绪都压抑着不曾宣泄出来,他才更忧虑。
只有他明白,盼儿不是不哭,她是痛得流不出泪来了。
才一个月,她已经瘦了一大圈,他担心再这样下去,她会逼疯自己。
每一夜,当她坐在窗前,望着远方眺盼时,他便伫立树底,注视她终宵灯火未熄的房门,伴着她。
他懂得,她在盼那个男人回到她身边,张开怀抱怜惜她,而他盼的是她走出悲伤,重拾欢颜。
直到有一日,母亲主动前来,找他详谈。
“对于盼儿,你有何打算”
“打算”他要打算什么
“你爹说,你时时站在盼儿门外,终宵不寐,难不成你打算就这样守一辈子 ”
行径遭人道破,他窘然别开眼。
“怎么你以为无人知晓”孟心芽笑叹。“孩子是我生、我养的,你们有多少心思,瞒得了我吗你是怕盼儿想不开吧”
“”
这痴情的傻儿子
孟心芽摇头。“祈儿,放手去争取她吧”
陆祈君不可思议,错愕地回视母亲。“娘你在说什么”
陆武才刚过世,尸骨未寒,谁有心思想那些何况,盼儿视他如兄,他若这么做,岂不真要逼死她
“为何不可当初,你不是说想娶盼儿吗就因为盼儿与陆武两心相许,我们得成全盼儿,但他俩无缘,你退让了这么些年,也够了,你的委屈娘不是不清楚,为了护她,你苦全自个儿吞,要真这么放不下她,那就别再错过她,自个儿好好守护她,给她最安稳的依靠,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这傻儿子,总是远远守着,怎么就没想过去争取,自己给她幸福、给她笑容呢
陆武未出事前,盼儿出阁在即,有一夜曾经前来,娘儿俩谈了好多话,盼儿跪地叩谢养育之后,说得那么诚挚,她便知晓,盼儿对自己的身世是了然于心了。
既是如此,祈儿还顾忌什么呢
她心疼苦苦压抑的儿子,也怜惜姻缘坎坷的女儿,若是能将盼儿交给他,由祈儿护她一生,她真的很放心。
“陆武是不在了,将她交给别人,你甘心吗你对盼儿的付出,不比任何人少,你真愿意这一辈子,盼儿都不明了你为她做的一切祈儿,你可以带着你的真心,去抚平她的伤,等候多久都可以,就是别再闷不吭声。若看着她再次属于另一个人,我不信你受得住”
“娘,别说了”他心乱如麻,起身退到窗边,逃避话题。
孟心芽望着儿子的背影,轻叹。“好,我不说,但这些话,你得放在心里好自斟酌。这世上,最懂盼儿的人,除却陆武就只有你了,真要她幸福,没有人会比你更疼她,与其将她的未来交到外人手中,我和你爹更希望那人是你。”
正因为疼惜女儿,她懂得盼儿的未来在哪里。
要嫁盼儿,她不愁没人要,可那些人看上的究竟是她的美貌,还是她身后的陆氏庞大家业
自幼以来,盼儿的声名从由不得自个儿作主,背负着私生儿、孽种、乱lun、至今婚前夫婿骤逝的克夫污名,谁愿善待谁能懂她
她什么都没做,却早已声名狼藉、贞洁无存,这样的盼儿,也唯有祈儿懂她、怜她、惜她,识得她的美好了。
娘亲走了,留下的句句话语,却在他心头激起滔天巨浪。
第四章
可以吗他真的可以放手争取吗
早认了命,看清他与盼儿今生无缘,可却在他说服自己放手看破时,上天峰回路转,给了每个人如此大的变故与冲击
他该怎么做盼儿的未来又在何处
他也迷惘了
“陆少爷,你心情似乎欠佳”
“嗯”他回神,连连致歉。“是有些事心烦,失礼了。”
在谈生意时恍神,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暗暗警惕,要自己收摄心神。
那孙氏少东拍了他臂膀一记,爽朗大笑。“都来到这地方,就放轻松点儿,别那么严肃,瞧,你身边美人可哀怨着”
陆祈君暗暗苦笑。
这孙氏少东家,人精明、能力强、做起生意也有一套,与他合作绝不吃亏,两人私底下也略有交情,可唯一缺点就坏在人颇风流,每回谈生意非得上一趟花楼不可。
“孙当家,你知这非陆某所好。”
“知知知”全京城谁不知陆家少主清高正派,不好女色。“人不风流枉少年,逢场作戏又有何妨”
逢场作戏吗
他偏头,认真凝视身侧被他冷落了一晚的青楼女子。
为何他从没想过放纵呢自有记忆以来,眼中就只看得见那名女子,纵使进了勾栏院,也没动过念,莺莺燕燕不曾入眼,甚至是她属于别人了,亦不曾。
“孙当家,您有过属意的女子吗”懂得那一思及便心口疼痛,容不下其他的感受吗
“有啊,怎么没有,我家那婆娘可罗嗦了。”才会出来便想寻个轻松快活。
是了,孙当家也成亲有好些年了。“那,您不觉得对不住嫂夫人吗”
孙当家大笑,一副“你说什么傻话”的表情。“男人在外头,有些个事情是女人管不得,也过问不了的。”
回到了家,他是个丈夫,对妻子全心专宠,千依百顺,离了家,几段露水姻缘免不了,心里总还记得家里有个人等着,这便成了。成大事者,谁不是这样呢
“是吗”陆祈君把玩杯盏凝思。身与心,能如此两分
“你心里头也有人吧”都说陆祈君坐怀不乱,几回下来,可真见识到了。
他回视,不承认,亦不反驳。
孙当家了然地勾唇。“世上没有真不好女色的男子,只有无力为之,想碰也碰不得,再不便是入了魔,情痴到底,再也要不了别人的男子。”
他,入了情魔吗
手执酒杯一饮而尽,探手将身侧女子搂入怀中,俯首吮住红唇。
不对,气味不对,拥抱感觉不对,唇间滋味,也不对。
眼儿不够大,眉儿弯弯是精心妆点而来,太过精致,胭脂太红,不是粉透的自然色泽,笑时没有浅浅的梨涡
他定定凝视,推开她。
他做不到,怎么也激不起涟漪
“你太清醒。”孙少东执杯,笑道:“敬你,情痴。”
陆祈君苦苦一笑,回敬他,一饮而尽。
“若是如此,倒还不如去寻那教你入了情魔的佳人。”
这是第二回,有人对他说了相似话语。
凝思着孙少东之言,回到府里,见着迎面而来的婢女,他招手唤来。“小姐今儿个还好吗”
婢女摇摇头,叹气。
他看了眼自她房中端出的膳食,冷却的饭菜,几乎未曾动用。
他挥手遣退婢女,直接往她房里去。
“盼儿,歇息了吗”房内灯火未熄,他试着推开虚掩的门扉,缓步上前。
她睡了。
轻轻坐在床沿,凝视她许久许久他低叹,伸手轻轻划去她眼角那抹残泪。
“武哥”她喃喃梦呓,睡梦中不自觉抓住他腕心,贴靠着,挽住怜惜。
她就连睡了,都会哭泣,想着、念着的,依然是那个人,这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盼儿心底,没有他。
欲抽手退开,她泪水落得急,揪握着,无助喃唤。“武哥”
狠不下心,抽不了手,他挫败投降。
“你究竟要我如何”
俯身,额心抵着螓首,他悄悄窃了吻,心痛低喃。
他是太清醒了啊,清醒到始终知晓,吻着谁、抱着谁,无法麻木。
上一回,这么抱着她,似乎是好久远的事了
她十三岁那年,生了病,发着高烧,梦里都还不忘喃喃痛骂:“哥哥讨厌”
他是在那一夜,情难自抑,吻了她。
是头一回,也是唯一仅有的一回。悄悄藏在心底,只属于他一人的酸楚温存。
那时,她还记得有他,就算是气恼、不谅解、痛骂他,总有他一席之地,而今,她眼里、心底,皆无他立足之处了
陆祈君想了很久,为了不让盼儿一直沈浸在悲伤中无法挣脱,他想找些事让她分散注意力,忙一点或许是好的。
捧了帐本来到她房里,见她轻捧着陆武牌位,依依难舍地轻抚,而后叹息着放入布巾子里,收起置入柜中。
“你做什么”
他走进房里,来回看了木柜子,再打量她神情。
若她这举动是代表已放下陆武,不再回顾,那他会很欣慰,可她眼底分明依恋不舍。
忘不了,为何要强迫自己收起陆武灵位
“我想这样不太好,我毕竟没嫁武哥”就是嫁了,也不该将牌位供奉在娘家。
“你很想为陆武尽一份心意,不是吗”
“可会被外人笑话”头一个月,她太过悲伤,做些不得体的事或者能被谅解,可武哥七七已过,总不能再故作无知,家人个个健在,无端端服丧,总是晦气,家人不说,她也该明白。
陆祈君立刻懂了,二话不说将陆武牌位取出,放回原处,拈起妆台前的白花替她簪回发上。“你想以未亡人身分为他服丧便去做,无须想太多。”
白花、素服、灵位,都无妨,只要那能让她好过些,他不在乎外人说什么。
“可是哥哥,这太晦气,会被人”
“你管别人要笑话什么,咱们家几时还怕人说了你心里头舒坦便成。”
陆盼君愣愣瞧他,甫张口,喉间一哽,泪水滑落。“哥哥谢谢”
“傻盼儿”他心头怜惜,张臂揽住,拍抚她纤弱的肩背。“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大的事有哥哥担待,知道吗”
“嗯。”她不住地点头,在他怀中落泪。
“好了,眼泪擦擦,过来吃点东西。”一转身,见着桌上的食物,他沈下脸,拉开房门。“来人,婵儿”
不一会儿,盼儿的贴身婢女急匆匆跑来,恭敬一福。“大少爷。”
陆祈君冷着脸,问道:“你伺候小姐多久了”
“回少爷,三年了。”
“很好。那小姐不爱吃粥,打小就不爱,你知道吗”
婢女顿时一阵心虚。“知、知道。”
“小姐不吃鹅肝,你知道吗”
“知道。”
“小姐讨厌羊肉腥味,你知道吗”
“知知”少爷脸色愈发阴沈,婢女胆寒得发不出声。
“很好既然都知道,那这一桌子菜是怎么回事”
“她小姐也不吃”因为这阵子,常是满盘菜肴端来,又满盘端了出去,所以她就偷了点小懒,从主爷那儿备的食材分了些来
“小姐不吃,你就可以随便弄弄吗”陆祈君大为震怒。“去帐房领了月俸,明儿起你不用来了。”
“少爷我下回不敢了”
“别哥哥,这只是小事。”连陆盼君都吓傻了。哥哥对待下人向来宽厚,性情极佳,也没见他动这么大的怒气过,他是怎么了
“这是小事吗”备错膳食是小事,随意打发又是另一回事,这样的漫不经心,意味着他们压根儿便瞧轻了她
他不需要一个不够恭谨的人留下来侍候盼儿。
“少爷”
“出去”旋即又唤回婢女。“等等这一桌子菜也收下去”
满盘山珍海味,入不了口,又有何用
那一日,陆祈君发了好大的脾气,召集所有婢仆,说了那么几句
二小姐,永远是这个家的主子,嫁与不嫁,都是。
外头怎么议论她,他管不着,但在这个家里,主子想做什么,还论不到下人议论她。
记不住这句话的,现在就可以离开陆家。
留下来的,就得将主子放在心上,谨谨慎慎伺候着,再要轻慢了她,绝不轻饶。
岁儿也被吓着了,跑来告诉她,哥哥在大厅里好生气。
陆盼君忧虑地去找父亲,想要他阻止哥哥,怕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
陆君遥反而笑笑地安抚她。“他在杀鸡儆猴。”并不会真做什么不理智事儿。
儿子是他教出来的,岂会不懂他的用心
他应是也察觉到府里头下人对盼儿态度懒散了吧一个身分不明的弃儿、嫁也嫁不出去的女人,下人们多少有那么几分轻视,背后议论她未嫁便替人守丧,多厚颜,又多晦气。
于是他藉由这事儿杀一儆百,如此一来,往后谁还敢再轻慢了盼儿谁还敢再说长道短论她是非
祈儿这招使得好。
终究是长大了,思虑成熟了,不会再用逃避来保护心爱的人儿了。陆君遥颇感欣慰。
坐在案牍前,翻阅盼儿送来的帐本,抬眸一瞥。
“坐啊,别净站那儿。”
稍晚,福伯送来她打小便爱吃的栗子糕,留意到她也吃了两块。
这几日,她心情似乎平复许多,胃口也好些了。
送去给她的帐本,也全打理得条条分明。
这就是盼儿,无论自身如何,父兄交代的事,总会打点得妥妥贴贴,不教他们失望。
陆祈君合上帐本,望见福伯手中的拜帖,简直想呻吟了。
“福伯,你是见不得我日子太好过吗”
“怎么了”盼儿不解。
“孙氏少东的邀帖。”福伯颇乐地公布答案,将帖子摊开凑到她面前。
“迎翠楼”她喃念。“哥哥不爱上花楼”
“不爱。”他也不懂,谈生意客栈、茶楼不成吗非得上花楼
真怪,他们家的男子,从爹爹到哥哥,都不爱上花街柳巷呢。
她听说,男人们最爱上那儿寻欢作乐,一掷千金醉卧美人膝,可爹爹不爱,因为心里头有娘,千万佳丽尽成庸脂俗粉,那哥哥呢
“哥哥心里有人吗”
陆祈君回眸,定定凝视她。“那你呢将来有何打算”
“少爷”福伯使眼神暗示。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他不予理会,仍是问:“陆武不在了,你总要为自个儿盘算,难不成就这么为他守下去”盼儿没那么脆弱,该谈的,何必刻意回避。
陆盼君垂眸,静默了许久,轻声问:“不能这样吗”
他被问住了。盼儿真打算终身不嫁了
“你爱他若此”他涩涩地道。这一生,真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吗
“我不嫁,会让陆家被笑,可是我想,哥哥不会介意吧就算我一辈子赖在陆家终老,哥哥都会照顾我”是哥哥,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别管别人怎么说,这就是她想做的。
“盼儿,你何必那么死心眼天下之大,除了陆武难道就没别人了吗总有个人”声音弱了下来,终至沈默。
天下之大,他不也死死认定那么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自己做不到,又哪来的脸说服她
“我懂了”他扯唇,低低地笑。“就依你吧。”
他起身,走出书斋。
当真无法取代吗
他一再自问。
“你心情看起来更糟了。”孙少东明白指出。
陆祈君扯出一抹涩然的笑。在盼儿面前,总要强自撑持,故作无谓,好累。出了家门,已不想再掩饰。
“没去寻那佳人”
“有。”眺看窗外,眸光萧索。“她说,她再也不要别人了。”
这是她要的,宁可一生绝了情爱
盼君第2部分阅读</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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