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不能站起来,这是起码的礼仪。她点头,“是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我更不能不要他。”
他的怒火便莫名其妙地升腾起来,“为什么你那么固执,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他可能是个妖孽……”
“但也可能是个正常的孩子。”她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怔,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他才道:“我是楼兰的王,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若生下来是妖孽,请王赐他一死。若是正常的孩子,请王留下他的性命吧!”
他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这孩子就算是正常的,可能也不是我的孩子。”
她淡然一笑,轻声回答:“我知道。”
他心里的怨恨排江倒海而上,她明知这孩子可能是妖的,竟也想生下他,还要把他养大吗?她可知她是他的妻子,现在却甘心为一个妖生孩子。
他从来不曾受过这般污辱,这比杀了他还让他无法忍受。
他转过身,冷冷道:“好,既然你这么想生下他,我就容你生下来。不过孩子是人是妖还未可知,为了避免宫中受妖荼毒,在孩子未生下来以前,你必须要被密封在寒苑宫内,不得外出。一日一餐,由宫人自送食口送入。你谁都不许见,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
王拂袖而去,她两条腿跪久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试着想要站起,却终究是瘫倒在雪地上nad2(
两名宫监走过来,架起她的身子。她太瘦了,那突出的肚子就显得异常怪异。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上,心中暗暗祈祷:佛祖保佑,无论如何都容我将这孩子生下来再死吧!
她有奇异的预感,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而越来越坚定的。这孩子必然是个正常的孩子,也必然是个美丽的孩子。
她不知这只是做母亲的单纯的愿望,或者她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她只是单纯地坚信,这孩子绝不可能是妖孽。
宫监架着她进了宫殿,就开始用木条将窗和门封起来,这是楼兰国对待妖孽的方法。将妖孽封闭起来,然后再由巫师施法,尽除妖孽身上的妖戾之气,再由巫师做法将妖孽焚烧。
王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待她,已经是把她当成妖孽来处理了。
她倚坐在窗边,看着光线一点一点地消隐在木条之后☆后一缕光也终于消失不见了,房内便完全黑了下来。外面是白天或者是黑夜已经无关紧要了,这房内将会永远是黑夜。
泪水终于悄然而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如此的寂寞与恐惧实在是比死还要更加可怕的。
尉子期怒气冲冲地回到寝宫,影妃正坐在火炉边喝一碗混沌的汤药。那也是汉人的医生开的,据说喝了这药可以安胎。
汉人的药都带着古怪的味道,他一闻就觉得头痛。但他一直忍耐着,因为影妃的孩子是他一心想要的。
但今天,他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忍无可忍。
他冲过去,一掌将那药碗掀翻,“成天都在喝药,你不觉得厌烦吗?”
影妃吓了一跳,自从王后出事以来,王从来不曾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其实王本来脾气也很好,虽然骁勇善战,可对两个妻子一直十分温柔nad3(近来王的脾气越来越差了,虽然一直克制着自己,她却也能感觉得到。她也是玲珑剔透的女子,心中早有所悟。
她也不生气,扶着尉子期坐下:“大王是去看过王后了吧?”
他便更怒,断喝道:“不要和我提她。”
影妃微微一笑:“王既然如此思念王后,为何不将她从寒苑放出来?”
尉子期怒道:“我几时思念过她?我只是无法忍受她带给我的耻辱。”
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到底还是忍不住一酸。当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只是把她当成顺理成章的王后,从来没有觉得她有什么重要的。现在她背叛了他,他却反而思念起她来。
难道这便是佛祖所说的求不得吗?因失去了才会感觉到珍惜,因不再能得到,反而更想得到。
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是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红色的酒汁甘甜可口,落在他的口中却也变成了汉人那些汤药的味道。
他望向影妃:“以后不要再喝那些药了,宫中永远不许有汉人医生。”
但即便是这样,不满与失落仍然控制着他的心,让他在处理政务之时,观赏笙歌之际也会忽然失神,想到自己的耻辱和那名固执的女子。
想得越多,就似乎越发爱上那名女子。但这爱却来得如此迟,直到失去的时候,才忽然感觉到不甘与珍惜。
第四章 4 离妖
?更新时间:2009-03-19
沙子出生的那一天,楼兰下了百年未遇的大雨。城里的老人说,这雨下的古怪,他们活了那么久,都没见下过那么大的雨。这是天有异兆的象征,虽然谁也说不上这预言着什么,但总是在预言着一些东西吧!
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尉子期正在喝葡萄酒≡从那一天以后,无论多美味的酒落在他的口中都是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比喝汉人的药还令人无法忍受。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改变,他怕别人看出他的忧伤和不安。所以虽然酒已经变得难以下咽,他却还是坚持按照以前的酒量每天饮酒。
面前的酒杯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裂开了,杯中酒就自酒杯开裂的地方流了出来。鲜红的液体在塌上流淌着时,看起来就像是鲜血。他怔怔地看着那四处流淌着的液体,一些红色的液体爬上了他的衣袂。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清理着流出来的酒液,奇怪的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就好像是那个席塌在流血,越擦流得越多。
这也应该暗示着些什么吧?
侍女们噤若寒蝉,眼中满含着惊恐不安。楼兰是个信奉巫师如同神灵的国度,人民喜欢在日常生活中发掘可能暗示着未来的各种迹象。
不祥的预感如同巨浪拍岸,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他忽然推案而起,向外疾奔而去。两旁的侍女们吓了一跳,连忙让开道路。
他一路跑,穿过急忙跪下行礼的宫人和侍从,一直向着寒苑奔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那么急切,只觉得若是再不快一点就再也不能见到安千碧了。
总算跑到寒苑门前,他全身的衣服早就被大雨淋湿了,身后跟着手举黄伞紧追不舍的宫人。面前的寒苑,全部被木条封死着,如同一个浮在大地上的坟墓。坟墓内外全无生气,难道会有人住在里面吗?
他一下子停了下来,身后奔跑的宫人险些撞在他身上nad1(他手指着寒苑,厉声问:“是谁?是谁把这里封死的?”
几名宫人面面相觑,一名胆大的宫人吱吱唔唔地回答:“陛下,是您的旨意。”
他咬牙,大声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宫人们连忙寻找工具,七手八脚地打开密封了数月的房门,一股恶臭立刻扑面而来。几名站在前面的宫人被那恶臭一薰,几乎背过气去。虽然皱着眉头,却不敢掩鼻。
尉子期也闻到了那股恶臭,怎么会如此臭?难道她已经死了,是尸体的臭气?
他也顾不得那恶臭扑鼻,奔到门边,就看见她倒卧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他连忙过去扶起她,不知生死,却惊见她的身下还护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他这才发现,她全身是血,想必是生产的时候流血过多。
他来不及看襁褓,拼命摇晃着她,想要把她唤醒:“千碧,千碧!你快醒来,快醒来。”
“巫医,快传巫医!”
宫人急匆匆地跑出去,她却幽幽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尉子期,她心里有些发酸,知道自己只怕是活不下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襁褓之上,忍不住便扑籁籁地落下眼泪来。
尉子期的目光也落在襁褓上,襁褓之中一个粉嫩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正好奇地左顾右盼。小女孩虽然才出生,却已经美丽得妖异。他一见这小女孩就由心底生出厌恶的感觉。
人们都喜欢美丽的事物,美丽的小女孩更是能赢得旁人的怜爱。他却觉得无比讨厌,讨厌得甚至想要立刻就杀死她。
安千碧的目光自小女孩身上移到尉子期的身上。她是十分聪明敏感的女子,而且女孩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母女连心。她一见尉子期的神情,就知道他动了杀机nad2(她虽然已经衰弱不堪,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为了保护女儿,她的脑海之中立刻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紧紧握住尉子期的手,用尽全力道:“王,我就要死了,我以安家人的身份请求你无论如何答应我一件事。”
他未等她说出口,已经知道她想什么,他道:“你是想求我把这女孩养大?”
她却笑笑:“并非如此!这女孩只怕是妖孽,所以我请求大王将她封闭在寒苑高塔上,终身不得离开塔门一步。请大王派遣徐嬷嬷看守她,若是她有一日真的变成了妖孽,就请徐嬷嬷将她杀死,斩妖除魔。”
尉子期一愕,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也是玲珑剔透的人,一听便知道她的用意何在。他冷笑:“你怕我现在答应你不杀她,以后时时见到她,终有一日会忍不住杀死她,所以想出这么一个法子。表面上看起来是将她封闭,其实是想让我忘记有她的存在。你不过是想薄她的性命,可是你可曾为她想过。若她不是妖孽,而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就要终老于高塔之中,不能与人见面,不能过正常的生活。何况她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
安千碧轻叹:“大王不是做母亲的人,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意。也许她长大了会恨我,但我只望她能活下去,能够平安地终老。”
尉子期咬牙,狠狠地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似乎并不知他对她的恨意,嫣然一笑。尉子期心里的厌恶更加有增无减,是妖怪的孩子吗?为何会生得如此明媚?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好,我就依你所愿。”
巫医来了,徐嬷嬷也来了。徐嬷嬷一边抹着眼泪抱着襁褓,她同样痛恨这个孩子,因这孩子害死了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主人,但她却因女主人的意愿不得不将孩子养大。
巫医在千碧身边跳着驱赶死亡的舞蹈,但鲜血仍然不断地自她的身下涌出来。她死死地握着徐嬷嬷的手,目光却一直舍不得离开那襁褓。是她的女儿,可是她就要离她而去了nad3(
“娘娘,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名字……是的,孩子还没有名字,她要给自己的女儿起个名字再死。
一阵风吹过,沙石便被吹了起来,迷了众人的眼睛。她想起湖中的妖兽,那兽自称是水天沙。她下意识地开口:“沙子,沙子!”
沙子,一个如同沙子一样渺小的生命,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她望向徐嬷嬷,满眼期待:“沙子,沙子!”
徐嬷嬷哽咽着道:“娘娘我知道了,小公主的名字就叫沙子。”
她却仍然不死心,仍然死盯着徐嬷嬷。徐嬷嬷知道她不放心什么,“娘娘就放宽心吧!我一定会把小公主养大。”
她这才放下心来,手一松,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巫医止住了舞蹈,摸了摸她的手腕,低声道:“禀告大王,娘娘去了。”
徐嬷嬷立刻放声痛哭,尉子期却只是怔怔地站在旁边。千碧死了,就这样一死了之,却给他的生命留下了最大的耻辱。他忽然冲过去用尽全力地摇着安千碧的尸体,嘶声叫道:“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你还欠我一件事,你还没有向我认错,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他用力摇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觉得不甘心,安千碧死的时候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他还是想着那个妖?襁褓中的孩子忽然放声痛哭起来,似乎也知道母亲已经离她而去。
他厌恶的目光落在沙子身上,他忽然有所领悟,安千碧死的时候并不曾想他,也不曾想那妖,她心里所想的,无非便是这孩子罢了。
他咬牙,传令:“将徐嬷嬷和这个妖孽带入寒苑高塔之中,终其一生,不得跨出塔门一步。”
沙子就是在这样一个乱哄哄的情况下出生的,她生出来以后就被关入高塔。塔高七层,她住在最上层的空间。每天有人把必需的饮食和日常用品放在塔门前,徐嬷嬷便走到塔下将食物拿上来。
沙子越长越大,徐嬷嬷的脚步就越来越沉重☆初的时候她可以一口气走到七层塔上,后来就要休息一次,再后来要休息两次,然后要休息三次。
小的时候,沙子是个活泼的女孩儿。爱笑,爱闹,虽然徐嬷嬷对她冷淡,只是不死不活地养着她,她却顽强地活下来,且活得健康明朗。
她经常站在窗口望向塔下的皇宫,那便是她眼中的整个世界。每天有许多宫人来来往往,穿梭不断。她看着他们就满怀羡慕,很想也到外面去看一看。
但是她是从懂事以来就知道,她不可以离开高塔半步,她的一生都要在塔里度过。
第五章 1 沙子
?更新时间:2009-03-21
长生不想听这些千篇一律的话题。从他记事以来,父王就一直在强迫国师找一个妖。每次失败之时,父王都会将这些话再说上一遍。
他扑过去抱住尉子期的大腿,“父王,我今天看见了一个女孩,她自称是公主。”
两个大人都吃了一惊,安贪狼不由抬头看了尉子期一眼。尉子期脸色阴沉,“长生,你在说些什么?”
“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她住在寒苑高塔之中。父王不让我去塔里玩,说塔里封闭了一个妖怪,为什么她可以进去?”
尉子期怒喝道:“谁允许她离开那座塔的?”
他的怒喝声吓了长生一跳,他有些不安地后退一步:“父王,你为什么生气?”
尉子期强压下怒火,柔声道:“长生,你看见的女孩子就是妖怪。你以后千万不可再到那塔附近去,那个妖怪会吃了你。”
长生呆了呆,他的脑海中又回忆起女孩美丽绝伦的面颊,她是个妖怪吗?他怎么都不能相信。
“父王,我喜欢她,我想和她玩。”男孩的脑子里只有玩乐而已。
但“喜欢”这两个字却彻底地激怒了尉子期,他只要一想起安千碧,一想起她的背叛,就会失去耐性。他恶狠狠地道:“不许再提那个女孩子,也不许再见她。若是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长生被吓住了。有生以来,父王都不曾用如此凶恶的口气对他说话。他有些委屈,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尉子期挥了挥手,“出去吧!”
他转身跑出去,身后传来尉子期大声传达旨意的声音:“把寒苑的门给我钉死,若是里面的人再跑出来,我就杀光你们nad1(”
他很疑惑,耳朵里仍然充满着女孩子羽毛般柔软的声音。以后,寒苑的门就要被钉死了,那个女孩要被活生生地关在里面。他打了个冷战,目光绝望地飘向寒苑高塔。塔是宫里最高的地方,无论是在宫的任何一角都能一眼看见。
被关在里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一个黑影笼罩在他的身上,他抬起头,就看见笑咪咪的国师。国师从来不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他又打了个冷战。人都说笑容是和善的表示,但为何国师的笑容只让人感觉到恐惧不安?
他嗫嚅着问:“国师,你干什么?”
安贪狼笑了笑,指了指那高塔,“你相信沙子是妖怪吗?”
他一喜:“国师也知道她叫沙子?”
安贪狼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因为她真是公主。她的母亲就是王后娘娘。”
“那为何父亲要说她妖怪?”
安贪狼淡淡地道:“因为你父亲相信了汉人巫师的话。汉人巫师说王后娘娘是个妖怪,她生下的小孩也是妖怪。你父亲就不顾骨肉亲情,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关入了高塔。沙子是你的姐姐,她只比你早出生了半个月。”
小孩子总是比较轻信于人。长生立刻便相信了安贪狼的话,而且立刻就对汉人巫师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为什么汉人巫师要这样说?”
安贪狼笑了笑,“因为汉人想要统治我们楼兰国,他们想取代你的父王成为新的楼兰国主。所以他们就用各种阴谋除去国王身边亲近的人。你是太子,他朝有一日王驾崩了,你就要成为楼兰的王,他们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虽然只是没有根据的言辞,却使长生义愤填膺nad2(他大声回答:“谁也休想取代我,我当了王以后,一定要杀光城里的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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