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装束的宫女们穿梭着前去斟酒。音乐忽然高亢,众人都齐齐站了起来,对着太后行礼。太后呵呵而笑,免了众人的礼,甚是开心。我们这些站在帷幕之外的宫女内侍们,也都行下了礼去,虽然太后定然看不见。太后举起一直似是墨玉雕成的杯子,笑道:“我素不饮酒,今晚以茶代酒,大家都干了吧。”众人都纷纷举杯。见众人都饮了,太后愈发喜悦,朝着一边的内侍点了点头,那内侍朗声叫道:“开席!”音乐声中,一队队宫女鱼贯而入,手中端着的都是一色木质大盘,里面有几种颜色各异的水果nad1(有内侍高声唱道:“绣花高饤八果垒!”细白磁盘盛着红橙黄白绿各色果子被摆上了个人的席次,宫女却并不给众人摆箸。墨鸰睁着大眼睛,看得索然无味的样子。我在她耳边低声道:“所谓的八果垒,是八样时新的果子,都是从各处进贡而来的,香气扑鼻,又雕了花纹在外面,闻之令人食欲大开,看起来也赏心悦目,却不是让人吃的。”墨鸰眼中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却也并不多话,只低声问道:“走不走?”“现在走,有点扎眼了。”我亦低声道:“等头两道菜完了再过去了。”皇后对太后道:“这白花木瓜是大理国进贡的,清香扑鼻,前日送到慈宁宫中给娘娘摆放,不知娘娘喜不喜欢?”太后点了点头:“那气味果真是好的。”徐惠妃亦忙笑道:“这佛手柑是岭南象郡的,初闻起来气味幽微,却是最能经久不散的。”“岭南山水温柔之地,生出来的东西,自然不比寻常。岭南之地的人,也多是灵秀之辈,正可谓是人杰地灵。”太后微笑道:“我记得惠妃你便是岭南人。”徐惠妃更笑道:“娘娘好记性!只是奴家生来粗笨,倒辜负了娘娘这句人杰地灵了。”太后呵呵笑道:“惠妃可是过谦了。我还记得前年你的甥女进宫来过,好个模样,如今长大了两三岁,只怕更是好看了。”“想必如此,奴家也是两年多没见了。”惠妃道。“不妨,过了节便修书信,让她再这两个月赶进宫来看看。过了七月,天气凉了,进宫也可以住下一阵子。”太后含笑而语,眼光却是看向了二郡王赵伯玖。徐惠妃与皇后相顾一笑,忙对太后道:“这个容易,奴家随后便照办。”潘婉仪心情也甚好,给太后说这个是黔阳的冰糖橙,那个是河朔的鹅梨,又是这个是宁波的榠楂,那个是宣称的丨乳丨梨。太后对潘氏的神色倒也和悦,甚至还有些喜欢的样子,并且依言一样一样赏玩。我远远地听着,心中却越来越不是滋味。这些鲜果,看起来都非应时的果子,又没有一样是这临安附近所产,皆是不远百里千里从别处运来的,但是这样一盘果子,便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可叹宫中的生活,竟是这般奢华靡费。太后顿了一顿,又道:“这石榴是白花玉石籽的安石榴罢?”微笑:“娘娘果真好眼力!这是从怀远进贡来的白花玉石籽。”太后微微一笑,却又跟着叹道:“白花玉石籽闻起来气息倒是好的,只可惜赏玩起来,缺了些颜色,不如红籽石榴可喜。连石榴皮也少了颜色。”说着似是悠悠出神:“记得当年的河阴石榴……”河阴石榴?我的心中一怔nad2(最好的河阴石榴生长在中原地区黄河边上,可是如今,那里却早已经不是大宋的领地了。我在金国王爷完颜雍的别院中避难的时候,却曾有幸见过河阴石榴,石榴皮便是鲜红的颜色,而石榴籽更是一颗颗犹如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鲜艳润泽。可惜当年那滔滔黄河,早已经不流经如今的大宋境内了。太后出神的片刻,席间静悄悄的,顷刻,太后回过神来。内侍方才喊道:“缕金香药十样!”这次的菜色不似第一道那般,每一样果子都是极大的个头,且又雕镂精细。这一次的菜色,是十样香花或者香料拼成的一盘,比如桂花、冰片等物,一簇簇香花虽然小巧,却胜在颜色各异,摆放精雅。谢府未曾没落之前,爹爹的官职也算不低,但身为文官,一生清正廉明,家中也只是略享富贵。这些精致的菜色,我也只是偶然尝过一些,只知道这两道菜是大宴会开始前惯例的“看果”,一者重在花色,一者重在香气,为的是醒脾开胃,增加食欲。只是今日所见,却尽是我不曾知道的,单单看那般精致的模样,不必闻到香气,便知道其珍贵了。看热闹的宫女们虽然不敢大声说话议论,却也在低声啧啧。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拉一拉墨鸰的衣袖,与她一起退了出来。夜色渐深,走出慈宁宫,灯光便不再那般明亮了。脚下越走越是昏暗,乐器的声音也渐渐隐退下去。道路越走越是幽静,越走越是黑暗,然而走近冷香阁后,却隐约有灯光透过冷香阁外的几排稀稀落落的树木漏了出来。冷香阁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灯火,那日我第一次来,若非墨鸰攀上树枝向里面张了张,看到园子里面有些微光亮,我差点便以为这里面是没有人的。今晚这个时候,这里又怎么会有灯光透出来?自然,是黄公公安排下的人来了。我担心的倒不是他们明目张胆地在这里,只怕他们借着蕙儿的名义将我引到了这里,却不露面,暗中使什么手段,那倒是让人难防的。我对墨鸰点了点头,慢慢朝着冷香阁走去。我早在过来的路上就告诉了墨鸰,遇到什么人,就说是随便出来走走,无意间走到这里的。渐渐走近,我与墨鸰隐在两株树后。尚未看见蕙儿,我与墨鸰同时出去,若是被赶走,倒不好再行事了。冷香阁外点着两只灯笼,便是方才看到的灯光。我左右顾盼,却不见有人在附近。我低声问道:“附近有人藏着吗?”墨鸰凝神片刻,对我摇了摇头。我道:“再等等。”没有人往冷香阁走来,冷香阁里也没有声息。我不由得有些慌了,难道黄公公骗了我大宴的时候赶过来,却事实上,早在今天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对蕙儿下手了吗?我对着墨鸰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动,我则独自走了出去nad3(伸手轻叩冷香阁的门,万籁俱寂中笃笃笃的敲门声,让我不由得浑身感到一股冷意。五月份的天气,头顶还悬着两盏灯笼,我却犹似身处在漆黑的冬夜里一般。摇晃的灯影照着“冷香阁”这三个斑斑驳驳的字,寒冷之外,更让我心生凄凉。
...
第三十七节 永宁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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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的灯影照着“冷香阁”这三个斑斑驳驳的字,寒冷之外,更让我心生凄凉。
冷香,冷香……
我脑中反复想着的,便是蕙儿为什么被迁到了这冷香阁。
这里固然算是偏僻了,可是黄公公若是为了惩戒蕙儿,不让蕙儿多说什么,完全有更偏僻的所在,宫里打扫花园的,中夜掌灯的,洗衣缝衣的,单是我知道的职司,便有这许多平日里难以见人的,为何却偏偏是这冷香阁呢?
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有意的?
念及此处,我敲门的手忽然停在了那里。
这一次蕙儿来的倒是快了些,仍是谨慎地低声:“是谁?”
听到这两个字,为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对于黄公公将她放到此处的疑虑,却是更加深了。
“蕙儿,你没事吗?是我,谢苏芳。”
“啊,谢姑娘!”蕙儿惊喜的声音伴着开门声,“姑娘,你怎么来了?”
“没有别的谁来找你吗?”我问道。
“没啊,这里终日不见外人,也没有谁来找我。”
我忽然想到一事:“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一个疯子……”
蕙儿的一句话没有说完,墨鸰早已经闪身到了我身边,拉着我低声道:“有人来了!”
从冷香阁左右忽然传来了错杂踏飒的脚步声,以及内侍高高低低的吆喝:“谁在那里?谁在那里?”
蕙儿吓白了脸色,颤着声音道:“姑娘快走!”
我伸手一把拉上了冷香阁的门,刚转过身,几个灯笼的火光便已经不约而同地向我照来nad1(
“大胆,竟敢私自擅闯禁苑!”为首的内侍不是黄公公,但从衣服看起来,是与黄公公相同等级的内侍。
我朝在宫廷中服侍的宦官皆隶属于“入内内侍省”,共有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内东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内侍高品、内侍高班、内侍黄门等官衔。
只是我朝吸取唐朝末期因为宦官专权而引发的内乱,故而宦官都没有过高的品级,即便是做到入内内侍省的“极品”都都知,也不过六品的官衔而已。
宦官虽然品级不高,无法做成大官,但手中着实有些权利。
黄公公与这个领头的内侍,穿的都是副都知的服色,已经是极有权利的内侍了。
不等我分辩,也不问我是谁,那领头的内侍一挥手,已经有几个人走上前来,准备拉住我的胳膊。
眼看墨鸰已经挡在了我的身前,我低声道:“不可动手!”
那些内侍只当我们是宫中的女流,只随意将我们拉到一边,我知道一旦情势有变,墨鸰随时可以动手。
“慈宁宫景芳斋的谢苏芳!”那领头的内侍喝道:“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心中又是一惊,既然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动手或者逃跑,真的都无济于事了。
另外竟有人撞开了冷香阁的大门,很快,便把瑟缩成一团的蕙儿抓了起来。
禁苑,禁苑……
我想着这两个字,心下渐渐开始恍然nad2(
“我只是无意路过此处,到底犯了什么?”我仰首问道。
“哼,你今晚与这里的丫鬟约了相见,早有人查得清清楚楚,什么无意路过!如今你只等着太后娘娘发落,有意无意,凭你在娘娘面前说去,娘娘自然会分辨清楚。我们只管拿人,不管别的!”
这内侍的态度虽然凶悍,我却并不觉得畏惧。可是听说是去见太后,我心里却并没有松下这一口气,反而更生出些不详之感。
后宫中的事情,任凭多大,最多也是回禀了皇后。
究竟这件事情严重到了什么地步,竟要去惊动太后!
且不说太后一贯佛口仁心,单是她如今的年岁,又如何还有精力去处理后宫中的事情?
冷香阁,禁苑,疯子……
黄公公,蕙儿,还有……
永宁郡王!
这个名字电石火光般地在我脑中闪过,我的心头登时被一股巨大的不安之感笼罩。
那天在这里遇见永宁郡王,不是巧合!
太后对永宁郡王的态度,定有缘故!
而这种巧合,这种缘故,便是,我今天被抓住的理由!
手心满是冷汗,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后这般仁慈之人,究竟还有什么事情,会是她不可触犯的禁地。
乐声渐渐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欢快婉转,似乎是一支舞曲nad3(可是此刻,我再没有丝毫心思去留意这些了。
脚下的路也变得越发明亮,但我的眼前,却似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乐声越来越清晰,灯光也越来越亮。
抬眼间,一群粉色纱裙的女子正在高台上翩翩起舞。
心中正感到惊诧,为首的内侍竟带着我们穿过了高台旁边的帷幕。
难道,是要在整个大宴之上,在宫中所有人的面前,来回报我的事情?
这么一来,整个气氛欢愉的大宴,恐怕就要被我一举破坏掉了。
而这么一来,我的处境,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黄公公,黄同宣,当真好厉害的心思!
这一群人忽然在大宴之前现身,早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早已经有内侍飞跑到了太后的身边,低声回禀。
一片笑语的人们忽然便静了下来。
混着笑声的乐器声响,却明晰了起来。
只是乐声的欢快,却显得与此刻大宴上的氛围,格格不入了。
“回娘娘,小的们在宫中巡查,遇见这两个女子与禁苑的丫鬟私相往来。”内侍尖利的声音听来让人悚然。
太后久久不语,席上也是一片沉默。
奏乐的乐师想是察觉到了异样,乐声也渐渐止了下来。
我无法看到身后的舞女在乐声止歇的那一瞬,是怎样不知所措地停下来,但我想她们的惶然,与我此时都是一样的。
事已至此,徒然紧张没有任何意义,我忙宁定了心神,拉着墨鸰跪了下来。只是太后没有问话,我不能开口说什么。
我们站在大宴宴席的下首,大约是郁林郡王的酒席之前。
隐约间我听见一个声音说了句“是你”,倒像是永宁郡王的声音。
“苏芳。”半晌,太后方才缓缓开口,“你这个时候,到禁苑去为了何事?”
“婢子不知道那所房子是‘禁苑’,不知道不能去。”我叩首道。
“回娘娘,小的们都是亲眼见到她跟禁苑里面的丫鬟见面,两人咕咕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领头的内侍不失时机地插嘴。
“果真如此?”太后沉重迟缓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苍老。
“是。”我解释道:“上个月我相识的宫女蕙儿被调走,后来我得知她在那里,便想前去探望,问问她为何被调走,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今天晚上恰好无事,所以便去看她了。”
“那你……”太后缓缓开口:“却是如何知道蕙儿是在那里?”
太后说话甚为缓慢,语气语速中,无不带着她已经年纪衰老的感觉,可是她问话的思绪却又是如此敏感而清晰,单单是这一句话,我便无法解释。
我是如何知道蕙儿在那里?
这件慈宁宫中无人得知的事情,我竟然知道了,我该怎么说,太后才会相信我不是早早就对禁苑留上了意?
我又怎么可能,把墨鸰无意间查知此事经过说出来呢?这样既不会有人相信,又难免将墨鸰至于众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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