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然对着一个不了解的人,提及其过世的亲人,是有些不妥当的。不过墨鸰当然不会以我的贸然为意,她只是用很平常的语气道:“我没有亲人。”这般平淡,因为于她而言,没有亲人的生活已经是一种常态。可是我的心中,却因此而涌起一股悲凉。握了握墨鸰的手,只希望自己那略略加重的力道,可以给她以抚慰。沉默片刻,墨鸰忽然问道:“姑娘来此是有何事?”我点了点头:“我想来看看冯才人,遗憾那边根本就不能走近。”“我去。”“不行,今晚湖边十步一个侍卫,皇上在那边,侍卫内侍一定更多nad2(”“姑娘看,他们后面那一所房子。”顺着墨鸰所说的方向,我立时看到,小西湖的正北面,也就是此刻皇上他们所站立的位置的正后方,有一所规制不小的建筑,叫做云锦堂。云锦堂左右还有成片的苍翠树木,白天看来,便是红墙绿树映着湖光,本是观赏水景的一个好去处。“你要小心,不能掩护自己,不看也就是了。”“是。”顿了一顿,墨鸰又问道:“是要看冯才人在不在,还是,等散了之后跟踪她?”“想必她今晚会在这里。”我道:“你只需看一看,她在做什么、是个什么状态便是了。”墨鸰的身影很快便湮没在不知何处。我沿着湖边走动,水灯渐渐弥散开来,而湖边站着的宫人们都是一片肃穆。有人在低声喃喃说着什么,有人怔怔对着水灯出神,我还碰上一个突然从湖边跑开的宫女,听到她压抑的呜咽。在湖东边,距离皇上他们所在的位置近了一些,也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僧侣念诵的声音。因为全然听不懂,所以他们的祝祷更为这仪式增加了神秘之感。我自然看不到冯才人,也不再极目寻找,牵记着景芳斋空无一人,径自踱步往慈宁宫走去。等墨鸰回去,冯才人究竟是果真有着天大的胆子,还是竹林祭拜一事另有别情,或许很快就可以知道一些端倪了。快走到慈宁宫时,远远地便看见两个人影站在慈宁宫北宫墙的墙根下,许是听到了声音,两人相互扶持着走来。心中一动,忙迎上去,果然是扶着风儿的夏晴岚。既然相遇,难免要寒暄几句。夏晴岚已经可以慢慢走动,只是扭住的脚还是不太敢使劲。“谢妹妹是从小西湖边来吗?那边人多吗?”“是啊。小西湖边今晚有很多人,大约宫中不用当的人,差不多都去了。”“谢妹妹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夏晴岚微笑:“看样子慈宁宫的宫人还有好多没有回来呢。”“一来有些倦了,二来,那种场面,也难免让人触景生情。”夏晴岚轻轻应了一声,忽然又说道:“明天到入内内侍省点卯的工作,仍要谢妹妹代我去了。”我道:“这个自然,夏姐姐尽可放心。若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回来转达。”“我听说谢妹妹这两日在为娘娘整理抄录经文,来往于宝文阁,难怪谢妹妹会觉得疲倦了。明日还要麻烦你,当真过意不去。”夏晴岚的消息,当真灵通。但想到她在凤凰山西苑便与黄公公联手,黄公公知道的事情,她这么快知道,倒也不奇怪。“去内侍省点卯,本就是分内的事情,夏姐姐身体不便,我只是顺便代劳,又有什么麻烦的。”如此寒暄几句,我便回到了景芳斋。月光的银辉洒在地上,将房檐、树木的轮廓都勾勒得十分清晰,而房檐下的两盏灯笼,却相较而言失了颜色nad3(难得有这样的好月色,又难得这样清净,我站在院中,竟有些沉醉。忽然微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摆,灯笼也轻轻摆动。忽然心中微微一凛,定睛再看地上的影子,心中愈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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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节 中元夜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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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一道影子,是我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的。而这道影子,竟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是的,是飘动,而不是像树枝树叶的影子那般摆动或者摇动。这道影子,虽只有尺许长短,却是蜿蜒曲折,如同蛇身一般。这道影子在树影旁边,若非仔细分辨,很容易便忽视了,而树影之后,便是回廊的影子。直觉告诉我,回廊的屋顶上有人。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墨鸰回来了。但很快我便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墨鸰如今在宫中除了特殊需要,一般是不会高来高去的,而且就算是墨鸰在回廊屋顶之上,见到我回到景芳斋,也没有仍然伏在屋顶上不下来的。我缓缓抬起头,朝着回廊屋顶的方向看去。回廊的屋顶屋脊不高,起伏也较缓,不比房间的屋顶屋脊高耸,似乎更容易攀上去,但也更容易被发现。很快,我便发现了耸起的屋脊的另一边,似乎有些东西突出了屋脊,而那一道留下影子的东西,便是衣带。“嘻……”屋脊上忽然传来的清脆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声音,明显是个女子。随即屋顶的瓦片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那人影闪了一下,便不见了。身形倒似乎很是伶俐,但重重的落地声和瓦片摔碎的声音,却出卖了这个人。墨鸰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身边,轻细的脚步声迫近:“是谁?”凭墨鸰的身手,要抓住这个人,可以说十分简单。但我想起那一声脆笑,却伸手拦住了墨鸰:“不必追了。”“姑娘,那人可有伤你?”“没有。她发现我在看她,便走了。”墨鸰上前一步,身影带着凛冽之态,声音亦是很冷:“竟敢来窥探姑娘。”说罢侧过头来:“姑娘,待我去查清楚。”我拉住墨鸰,摇了摇头:“这人无意隐瞒身份,咱们不用去找她,看来她会再找上来的。”墨鸰答应了个“是”,语气中虽然听不出将信将疑的感觉,但我知道她对于那人仍是不放心的。我转过话头:“看到冯才人了?”“看到了。站在靠后的位置,不停发抖,我看到她的侧脸,脸色发白,神色紧张,整个法会,嘴巴一直在轻轻念叨着什么。就像……”“就像你曾几次,在竹林里见到她的样子。”想起昨天晚上埋伏在竹林里,见到冯才人栗栗危惧、声音发颤的样子,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墨鸰点头:“是。”“这就奇了……”我又问道:“那么放河灯的时候呢?”“她也没有怎么看,双眼始终盯着自己的脚下,似是不敢四处去看。”我沉吟道:“如此看来,冯才人的恐惧竟不是假的。墨鸰你想,冯才人进宫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我们这些新进宫的人,听到往年那些因为私自祭拜而受重责的宫女,尚且都是又惊又怕,更何况冯才人这样久在宫中、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自该更加谨慎才是nad1(”“是。”“冯才人位份不高,看来也并不受宠,但毕竟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膝下既无亲儿,连一位养子也没有,按常理来讲,她如今最应该求的便是‘平稳’两字。平安终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无所出,总也能一场富贵到头。她何至于冒此大险?”“是。”“若是她真因为往昔的事情愧疚悔恨……”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今天晚上放河灯的都有谁?”“有随侍的宫女内侍,皇后和有两三个妃子也放了。”“冯氏呢?”“她没有。”“今天可是中元节的正日子……”“姑娘是说,冯才人的行为不寻常?”“嗯,你看,我们在竹林中见到的冯才人的害怕恐惧,今晚证明都不是假的,可是她为什么能冒险私自祭拜,却不在这样的场合名正言顺地放一盏灯呢?”“我……我不知道……”墨鸰的声音有些低。我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说什么?”“姑娘说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我有些出乎意外地看着墨鸰,语气带着几分欢喜,墨鸰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点头应了。“你方才是不是还说,冯才人的行为不寻常?”我又欢然追问道。“是……是啊……”墨鸰略带好奇:“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微笑点头:“是啊。我忽然发现,你竟然会与我商量问题了。”意外地发现,却着实让我欣喜,我说话的时候,本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因为素来知道墨鸰不会参与讨论,所以也没有等她回答,可是习惯了听墨鸰说“是”的耳朵,忽然听到墨鸰的这些话,自然是意外而又惊喜。墨鸰对我的反应,既惘然又歉然:“可是,我不知道姑娘问的事情。”我轻轻摇头:“我的这些疑惑,总会有明白的时候。”“那我能做些什么?”我微微一笑:“明日你到回廊后面的夹道里,把地上的瓦清理一下。”七月十六,入内内侍省。司籍娘子也已经知道皇上为太后选了经书,送到福慧楼命我整理抄录的事情,提起此事,笑容越发可掬。我对司籍的溢美之辞感到极不自然,微笑道:“娘子过奖了,婢子虽是奉了圣命,但只是到宝文阁去领取经书抄录,仍是与我在福慧楼所做的工作一般无异。”“哎呦,说道宝文阁,那就更加不得了了。”司籍娘子笑道:“听说谢姑娘你见过廖先生了。说起廖先生,尚仪局的宫女没有不敬畏三分的,这位老先生满腹经纶是不用说了,处事也是相当严苛。没有想到竟对姑娘刮目相看,真令人佩服!当然了,这也要姑娘有才学,有胆识,能指出廖先生审阅过的经书中的疏忽之处,廖先生才会这般看重姑娘!”消息在宫中,果然是长了脚的nad2(我又逊谢两句,便赶到尚寝局为夏晴岚告假。尚寝局似乎历来都比尚仪局要忙碌一些,虽然刚七月半,便已经开始安排八月中秋的事宜了。夏晴岚是掌灯宫女,典灯娘子得知我是代替夏晴岚来的,忙告诉我一些事情,让我转告夏晴岚。但凡节气,宴会,司灯、典灯等女官都要格外留意灯火油烛的事情。加之七月之后,天气渐转干燥,使用灯火更是要十二分地留心。所以典灯娘子反反复复跟我强调的,都是这些事情。回到慈宁宫,我自然也原原本本地转告了夏晴岚。到的宝文阁,已经是午睡之后了。小石头替我通传了之后,执意要陪我进去。我劝了几句小石头不肯听,结果自然是在廖先生含怒的目光之下,小石头满目担心地离开了宝文阁。“廖先生博学多才而又严谨苛刻的形象,很快就要在宫中传扬开了。”我道。廖先生眯起眼睛:“哦,此话怎讲?”“廖先生若非一位博学多才而又严谨苛刻的宿儒,又怎能显得让老先生刮目相看的我,是一个聪明智慧、心思灵巧的人呢?谢典籍直指廖先生之非,廖老先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忠心赞叹,自此经常与谢典籍一起研讨经书文意,为官家与娘娘效力。如此,我再到宝文阁,只有人人称羡,人们只会聊起这一段佳话,说不定还会佩服我的勇敢机智,却再不会有人在意我频频进出这里的真正缘故了。”我微微一笑,又随即敛去笑容:“聊老先生究竟意欲何为,还请据实以告。”廖先生伸手捏了捏下颏:“我的目的,昨天就已经对谢姑娘说了,难道你不相信吗?”“廖先生所作的这一番功夫太大,婢子实在难以猜透老先生的本意。”“你觉得让你查探张贤妃的事情,不是我的本意?”“婢子说了,我实在猜不透。”“那就不必猜了。谢姑娘只管照着办就是了。”廖先生干枯的笑声几乎没有笑意:“难道姑娘还能不再继续下去吗?其实谢姑娘你应该明白,从前天晚上姑娘在竹林外遇见官家之后起,今日以及日后,姑娘要做的事情,就已经无可更改了。”廖先生用他那精明的眼神看着我,似是解释般地说道:“官家恰好需要一个助手,谢姑娘适时地出现了。官家要知道一个答案,而谢姑娘你,却没有资格说不。”心中明知廖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是绝对的事实,却仍是郁闷难当。廖先生的声音却是继续传来,与他的眼神一样,似乎要将人洞悉:“况且谢姑娘你,也对这件事感兴趣。”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廖先生忽然笑了起来:“谢姑娘对昨日的经书还有什么不解之处,老朽愿意为姑娘解答。”听到廖先生方才的话,我是有些惊讶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我的内心深处,确实是在不愿掺进往事纷争的时候,关注着这件事情的nad3(“前天晚上,去竹林抓人的侍卫,不是官家调遣的?”“不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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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节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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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先生眯着眼睛:“能在晚上调动禁中侍卫到后宫地方,除了皇上还能有谁,谢姑娘心里应该有数。”嗯,果然是吴皇后。皇后是后宫之主,管理后宫大小事宜,宫中明令禁止宫人私自祭拜,皇后若是得到有人祭拜的消息,前去搜查也不足为奇。“谢姑娘问的不是经书上的事情了。”廖先生干枯的声音略笑了两声,接着转为冰冷:“谢姑娘在怀疑吴圣人?”这个廖先生说话,声音语气一直让人极感不快,但措辞总是十分谨慎的。此刻公然说出这句话,让我惊骇无已。与廖先生对视,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他眼光中的那一种有些市侩的精明,几乎不似读书之人,而那一种冰冷之意,更让人不由栗然。诚然,昨天在看那些后妃进宫后的履历时,我曾有一瞬,在看到了吴圣人被立为后的时候,有过心绪烦乱。但是那种心情,更对的是我不愿吴皇后卷入这场纷争的祈愿,而非怀疑。我坦然看着廖先生,缓缓地道:“我只是想知道,吴圣人怎样得知的那个消息。”“你怀疑给吴圣人透信的人?”廖先生再次追问,仍是用了怀疑这样的词。“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心中终究有些涩然:“当然,廖先生也可以说我在怀疑,因为要全弄清楚一个我从未经历的事情,我必须要对整个事情都有所怀疑。”廖先生点了点头:“吴圣人事后回禀官家说,她是得到了密报,说有人在竹林中私自祭拜。”“密报?那么自然没有透信者的名字了。可是调动侍卫这样的事……”吴圣人说不出透信者的名字,那么调动侍卫却又无功无劳,她的举动,难免显得草率了。“吴圣人向官家请罪,官家倒没有怪责。”廖先生微微一笑:“其实官家已经知道了私自祭拜的人是冯才人。”“官家倒并不跟吴圣人说明。”我好奇道:“然则官家又是因为什么,而悄悄隐在竹林旁边呢?现在想来,官家那天是比那些侍卫更早到竹林外的。”廖先生微微一笑:“谢姑娘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整件事情,却在官家的意料之中。”我实在不喜欢廖先生说话的这种方式,直白的时候太过直白,公然说出那些令人心惊的言语,而隐晦的时候,又过于隐晦,让人觉得简直摸不透他的本意。一番思索,我方才点头道:“廖先生的意思,我若那晚并没有出现,冯才人也不会被那些侍卫抓到。也就是说,官家会亲自出手了。”皇上的行为这般特异,若非廖先生启发,我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么深的。可纵然想到了。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官家又何必等在那里那么麻烦呢。”我又说道:“他想要找个借口,拦住吴圣人派遣去的侍卫,固然是易如反掌的事,而他想提醒冯才人早点离开或者根本不要进入竹林,也是容易之极的事情nad1(并且官家想做什么事情,也都不需要他亲自行动啊。”廖先生眼中精光闪烁,轻轻点头,一副饶有兴味地样子,却只是轻轻“嗯”上两声表示他在听着,却并不随便开口,打断我的话或者接过我的话头。我在提出疑虑的同时,脑中也在毫不停留地思索,很快便对自己的疑问有了解释:“想来皇上并不介意让冯才人知道有侍卫去抓她了,不,应该说,皇上就是要让冯才人知道的。但是,吴圣人并不知道她自己会师出无功,冯才人也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事情。所以,官家所见到的,吴圣人派人去抓人是真实的,冯才人去祭拜也是真切的。”一切,都在皇上的计算之中。然后,他静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一场戏上演。皇上没有算到的是,我与墨鸰早已经埋伏在了竹林之中。但这场戏虽因为我的出现有了些意外,却是如皇上所愿,冯才人知道了有侍卫前来抓人,而她也因为被我惊到,而避开了那些侍卫。“而官家不让冯才人被抓,是因为他还要从冯才人身上查探张贤妃去世的隐情。他又让冯才人知道她私自祭拜的事情可能已经暴露,却是为了……”我说到此处,却不由得住了。见到有人在抓自己,知道私自祭拜的事情可能暴露了,冯才人除了担惊受怕,又能怎样?冯才人知道这些,对皇上想要探查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廖先生见到我蹙眉的样子,微笑着示意:“想不起来了?谢姑娘再想一想,官家是什么用意。”我摇头道:“婢子实在想不起。”廖先生不再说话,却也并不立时告诉我缘故,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在对我鼓励。我又将自己所有的分析,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仍旧,是停在了这里。冯才人除了担一番惊吓,又能怎样呢?片刻之后,廖先生忽然沉声长叹:“谢姑娘,你前面的那一番分析,固然可以称一句‘精采’,但那些分析,都是依据事理与事实做出的推断。可是到得最后,你却仍是没有分析出‘人心’两字,你没有说出皇上的心思。换言之,你的推断,的确是‘有理有据’,但没有凭据的东西,你却说不透了。”在汴梁的时候,王爷完颜雍曾对我说过,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难知晓的东西。当时对于这句话,我并不能完全赞同。比如语燕笑了,我便能很快想到,她今天是为了什么在欢喜,比如紫鸳对着一株菊花长叹,我便知道她在思念她的母亲。就连临安的那个皇帝抄了谢家毁了翟家,这一番倒行逆施,我也知道这是因为昏聩君王厌听逆耳忠言,又有奸臣在朝中作乱的缘故。可是进宫未久,我却似乎越来越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nad2(我绝对没有想到,黄公公与夏晴岚在凤凰山上,会对我发难;我绝对没有想到,黄公公利用禁苑设下那般圈套,引我入觳;我更加绝对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在景芳斋的一叠糕点里,用了那样复杂的心思,更加难以明白,那究竟是为什么。所以,就算我知道皇上的举动是有意为之,却也只能叹一句人心难测。廖先生说道:“官家知道,张贤妃的故世,其中的牵扯,不只是某一个人的作为,冯才人只是其中之一。但一旦冯才人被抓住,私下祭拜的罪名被坐实,那么张贤妃一事,过错便要由她一个人承担了。”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冯才人喃喃说道,姐姐你不要怪我,我若不那样做,潘氏又怎么会放过我。我反问道:“就算冯才人被抓住,私自祭拜的罪名被落实,说不定她祭拜的是某个亲人,又与张贤妃一事何干。”廖先生却问道:“谢姑娘可知道,妃嫔若是私自祭拜,被发现了会怎样吗?”我的心中一紧:“会怎样?”廖先生却摇了摇头:“老朽也不知道。若是宫女,责罚之后赶出宫去。可妃嫔不是宫女,妃嫔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不会被赶出宫的。甚至,不是特别重大的过错,罪名也不会传出宫去。”廖先生的语气有些发冷,让我心中也觉得不自在。不会被赶出宫,罪名不外传,却并不等于,这个犯错的妃嫔,会过的好一在我默然之际,廖先生幽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是即便是在宫里,也有进去了就无法翻身的地方。那种遭遇,未必会比被赶出宫好。”冷宫!脑中如闪电般闪过这两个字。冷宫这种地方,我确曾听说过。这两个字似乎正代表着一个宫廷女子最不幸最悲哀的生活,但进宫以来,我却仍不知道,所谓的“冷宫”,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着。“谢姑娘其实……曾从那门外经过。”似是看出了我的犹疑,廖先生缓缓说道。禁苑!那个地方,竟然便是冷宫吗?而冷香阁里住着的那个,又是谁呢?她与永宁郡王,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难道,竟是从未在宫中出现过的,永宁郡王的养母吗?如果是,她又犯了什么错,让太后一提及,便讳莫如深呢?可如果是一位郡王的养母,爹爹又怎会全然没有告诉过我她的信息呢?“廖先生……”我忽然很想知道,冷香阁里住着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地方,与我进宫后最困难的一段遭遇有着莫大渊源,也可能左右着一位和我萍水相逢、缘仅数面的郡王的命运。廖先生却似是出神了一般,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又眯了起来,那种眼神,十分迷离,就好像,就好像那天,于娘子无意间提起永宁郡王时,出神的样子。不过廖先生的这种神色,却又比于娘子,深切地多nad3(“啊。”廖先生忽然回过神来,干咳两声,续道:“一旦冯才人的私自祭拜的罪名被坐实,不管祭拜的是谁,她都无法翻身了。而在这个时候,有人再说出她祭拜的是张贤妃,再拿出些旁敲侧击的与当年张贤妃去世有关的证据,那也不过是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人身上,再加上一句万劫不复罢了。”“那怎么会……”我惊讶道:“就算有人趁机说冯才人当年害了张贤妃,难道冯才人便不会伸冤吗?难道当年与冯才人一道行事的人,就不怕冯才人说出真相吗?”廖先生凝目向我看来,顷刻,却忽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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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林边馆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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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冤?”廖先生连疑问中都带着笑意:“夏姑娘,你以为冷宫是什么地方?”但这笑意很快便消失了,语气中的沉重正如我们所正在谈论的话题一样:“进到那里面的,是皇上再也不想见到的人,以及,皇上再也无法见到的人。若是进了冷宫还可以伸冤,那恐怕天下被判了斩决的人,也都可以不用死了。”我刚欲张口说话,廖先生却又接着说道:“进了冷宫的人再被放出来,那不是明指官家处事不明在先,朝令夕改在后吗?”我心中含怒,皇上处事不明,难道过去就不曾有过吗?“所以皇上不能让冯才人此时便因私自祭拜而获罪。”廖先生见我不语,也并不问我的意思,继续说道:“但若竹林搜索私自祭拜着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或者官家直接将此事消弭于无形了,那冯才人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有多么可怕。”顿了一顿,廖先生又续道:“谢姑娘,你想,冯才人对当年的事情那么害怕,或者还有内疚,以至于她冒着风险去私自祭拜。但如今她连祭拜也不能了,心中的惊惧也并没有消退,进又不能,退又不得,这个时候,她会怎么办呢?当年若有人与她一同参与了,如今饱受煎熬的却只有她一个,她会怎么办呢?”“她会……去找那个人吧。”我道。我知道,冯才人说出了“潘氏”,但究竟是那个潘氏呢?若是如今的如意阁潘氏潘婉仪,冯才人还可以去找她,但若潘氏是当年的潘贤妃,冯才人又如何去找呢?廖先生又是一阵呵呵的笑:“谢姑娘,你被老朽的问话误导了。”“什么?”“冯才人在宫中,并不与谁特别亲近,或者说,她与其余妃嫔之间,都是疏远而泛泛的关系。她处境危急,但却未必会去找谁,但是她处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查出来是私自祭拜之人了,那自然是好,可又说不定,她什么时候抵不住心中的煎熬,却去向帝后坦白了当年的事,那么,自然有人比她还要着急。所以,不是冯才人要怎么办,而是,会有人来找冯才人。”廖先生缓急有致地说道。“那个人,就是官家要找的另外一个人了?”廖先生微微一笑:“所以啊……谢姑娘方才说,官家此举,除了冯才人担惊受怕,想不出有别的意义……”“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我缓缓低下头,似乎是在思索自己缺乏考虑而忽视的那些事情。实则心中所想的,只是皇上的这一番心思,实在令人难测。同时,心中有恍恍惚惚地,觉得廖先生的话中有些什么异常,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是哪里异常。“谢姑娘,怎么了?”廖先生问道。我回过神来,忙道:“没事,婢子只是在想,官家这一番心思,深谋远虑,又缜密无比,婢子实在难及,惶愧无已nad1(”皇上的这些想法,的确是深谋远虑,而我的惶愧,也是真的。不过我惶遽的固然是因为我难及他的心思,愧的却是,我如今这样的机心谋略,实在有负爹爹的重托。廖先生笑得十分开心:“官家这是天纵的英明,谢姑娘你年纪尚小,经历有限,不能明白,也是情理之中。”廖先生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或许是与我相熟了一些,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谢姑娘,看你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心中尚有未解的问题。”心中一凛,廖先生的眼光这般厉害,我实在不应该沉在方才感觉到的那种异样之中。廖先生虽然问了出来,但我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阻止我将自己方才感觉到异样的事情说出来。我亦因为廖先生的这句话被提了醒,收摄心神,不敢再在廖先生面前表露不该表露的心绪。但同时,心中已经有了回应他的办法。我的确,还有一个想要问的问题。我点头道:“正是。我想请问老先生,官家与老先生,是何以知道,冯才人在林中祭拜的人,便是当年的张贤妃呢?”我自己是因为听到了冯才人祭拜的时候,口口声声称呼姐姐,而普安王又出现在竹林外,两下里凑合,觉得只有可能是张贤妃。但皇上呢?廖先生淡淡一笑,神色却颇有几分凄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年竹林的那一边,有一个小小的馆阁,张娘子又一次偶然走到那里,觉得很是好看,官家便说那这所馆阁就给了张娘子。但当时皇宫的修建工作也并未完全完工,就是至今,那竹林对面还很荒凉。所以张娘子并不居住在里面,不过张娘子很喜欢那处地方。张娘子擅琴,曾在馆阁中奏琴,官家说借着竹林风声,琴声也变得十分悦耳。非独官家,当时宫中的宫嫔,也都去听张娘子奏琴。听说张娘子去世之前那两个月,还曾去过几次。而她一病不起之后,住在那里,不肯回去。没有几日,便在那里病故了。”“如今还有馆阁在吗?”我那一次去,天色已经晚了,竹林前的空地倒是不小,却也没有看见馆阁。又想到不知张贤妃当年抚琴的时候,那所馆阁周围,是否也有萤火虫优游来往。若有,那真是一副盛景了。“没了。张娘子故世后的不久,便没有了。”廖先生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语气也自方才的缓慢凄然,而变得略显生硬:“有一日晚上天降落雷,将那所馆阁,几乎全部烧毁了。”我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天灾**,接踵而至,张娘子故世之后,那所馆阁也没能留下,以供故人之思。“后来呢?那所馆阁,就这样没有了吗?”“谢姑娘总肯关心这些事情。”廖先生微微一笑:“后来残余的部分被拆了,官家说再重建一所,但是到了如今,却终究也没有重建nad2(其实当年官家将那所馆阁赐给了张娘子,曾说过要将周围地方都修理一番,但张娘子没有让官家修整,所以那片地方,听说至今还是颇为荒僻。”“原来是张贤妃故世的地方,难怪有人在竹林中祭拜,官家便知道是为了她了。”我点头说道,心中亦想到了普安王,原来他在竹林之外,是在临风凭吊,追忆已故的养母。离开宝文阁,一路走着,心中始终有种沉闷之感。比之在宝文阁时最开始感到的那种异样的感觉,越发重了起来,我只是细细回忆着今天与廖先生的所有对话,不曾遗漏了一处。但思来想去,却又觉得异样的地方,并不在廖先生说过的话里。虽然听廖先生的意思,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可我的心中,却越来越没有底。到底是什么事呢?心绪不佳,时间也不晚,我不想立时回景芳斋,却也不想再回福慧楼。顺着宫中的道路蜿蜒前行,待到停下脚步,才发现这里的景致建筑,竟与我记忆中的某个地方相契合。我微微觉得吃惊,这里并不算偏僻之处,还能看见不远处与这条路交错的道上,有宫人经过。但是印象中这个地方,我还没有走过,那我又为何会觉得有些印象呢?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一句“谢典籍今日有兴路过这里”,让我立时明白了心中的疑窦。身后说话的人,正是二郡王恩平郡王。而这个地方,正是那一次,恩平郡王对我描述过的地方。那天几位郡王要到福宁殿去见皇上,刚巧在我从内侍省回来的路上遇见,恩平郡王对我描述了宫中的这样一个地方,告诉我以后若再有什么事,可派人到这个地方,捎信给他。当时听过便算算了,除了心中感激二郡王的好意,当然也难免在心中嘀咕,就算我哪天想起来派人捎信到此,也不见得二郡王刚好就在这里。当时心中闪念过去,没有想到今天不但走到了这里,而且,二郡王真的,刚好就在这里。二郡王倚着一株大树,意态闲适地看了我一眼,微笑道:“你在惊奇些什么?”“二郡王也刚好路过这里?那真是……太巧了。”不知道为何,二郡王看人的目光,总让我觉得周身都不自在。二郡王又是一笑:“所以你是想来试试看,我是否真的在这里了?”我心里当然在想我才没有那么无聊,但嘴上却不便这么说,仍是保持着不自然的微笑:“婢子是路过这里的。”“路过?”二郡王有些诧异:“那不知谢典籍经过这里之后,还要去哪里呢?”看看四下,我走的方向,再往前远处居然是一座小山。至于,那小山的前面是什么,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二郡王倒是不为己甚,见我窘迫,轻轻一笑,便不再提了nad3(只是说道:“听说谢典籍今日公务很是繁忙啊?”同样的话,从司籍娘子口中说出来,饱含的赞美让我不自在地有些脸红,我心里一直在说,其实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而从二郡王口中说出来,那种轻忽的语气亦让我很不自在,尤其是加重语气的“典籍”和“公务”,听来更是有几分滑稽,仿佛在说,呦,谢典籍,你也去了宝文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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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节 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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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数日各种事情不断在脑中激荡,我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偏生还遇见二郡王这样的人,说着些不中听的话,让人心中好生有气,却又无法辩驳。“不过是……不过是谈论两本经书的文意,不是什么……什么大事。”我已经疲于解释了。二郡王却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微笑:“哦?原来是到宝文阁,参禅悟道去了。”说着更凑近了一些:“是不是谢典籍有什么参不透的事情,要让我帮忙呢?”其实我自己心中也一直在奇怪,怎么随意走走,就走到了这里。想到那种困扰自己的异样的感觉,心中更有不祥之感,莫不是我已经预感到那个疑问太大,大到我自己怎样也无法解决,故而特来求助了吗。只是,我即便要求助,也是要找到普安王,又怎会走到这里呢。“婢子实在只是随意漫步,路过了这里。”心神精力都已经极为倦怠,我实在提不起精神再应付二郡王了,于是行了一礼:“二郡王若是有事,还请先行,婢子恭送郡王。”二郡王微微一怔,随即微笑:“你先行便是了。”我再行礼,转身离去。二郡王却忽然说道:“宝文阁那边不管交待什么事情给你,你都不要做好。”闻言自然惊愕,连刚迈出去的脚步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回头看着二郡王淡淡的微笑,不解他的意思,却又知道他的话,想必不会是泛泛之语。虽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但半边天空皆是夕阳染红的霞彩,从侧面映在二郡王含笑的脸上,将他的眉目之间,都染上了流光。嗯,二郡王的眉目疏朗有致,双眉斜飞,眼中常带笑意,倒是……倒也是一幅极好的模样。大郡王、二郡王、三郡王和四郡王、五郡王虽都是赵氏宗室后代,但因为赵氏宗室人丁繁茂,支系很多,他们五人并非来自同一支系,样貌自然也并无几分相似之处,可以说是各自有各自的特想必我没有见过的大郡王亦是有着不同于其他四人的特此刻二郡王眼中仍带着笑意,但我分明觉得他方才说话的语气是十分郑重的。难道二郡王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特别来警示我的吗?进宫至今,二郡王的确是已经帮过我不少忙了。可是,就算是在凤凰山上,差一点坠崖下去的那一刻,我也没有觉得害怕过,这一次,我却真的是有些害怕了。我看着二郡王,心中有些感激,又有些疑惑,究竟二郡王为什么这样说。二郡王又含笑说道:“你不必问我问什么这样说,你知道我是在帮你,记得日后要报答我就行了。”又是报答……心中的那些感动之意,顿时便弱了下去。看着二郡王那一幅灿烂的笑,我恹恹地点头答应了,再一次告辞离去nad1(看看天色又近昏暗,紫鸳已经在院子里掌起了灯∵近回廊,仰起头来,墨鸰已然会意地说道:“已经清理过了。”我点了点头,只听墨鸰又问道:“今晚是否要监视冯才人的行踪?”“不用了。”我轻轻说道,同时心中也颇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冯才人自然会有人看着,暂时也没有因为祭拜被抓住的危险,而若有人去找她,想来廖先生也会告诉我的。想到此处,我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似是有人迎面给了我重重地一击,我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后退,幸得墨鸰眼明手快,及时拉住了我。墨鸰惊疑地问我怎么了,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是否有什么异常。我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反复说道,原来如此。心中惊慌,我勉力定住心神,告诉墨鸰我只是想到一件事,不要惊慌。冯才人事情,皇上一开始就知道,并且早有安排。甚至皇上已经定下了计划,任凭皇后调动侍卫去搜查捉拿冯才人,但另一方面早已认定不会让冯才人被带走。这种处于危险环境下的冯才人,是皇上眼中极好的诱饵,以她来引诱另一个当年参与害了张贤妃的后妃浮出水面。事情正在按照皇上的这番计划进行着,剩下的,就是等待那另外一个人现身罢了……那么——我呢?我被叫道宝文阁去,参与此事的理由,是因为皇上说少了一个帮手。当时我便十分不明白,身为皇上,身边多少得力之人,怎会少了我这样一个人。单是廖先生一个,机警精明,便远非我之所及。而今天听了廖先生的那番话,知道了皇上关于事情的计划,我心中便一直被异样的感觉占据着。在这计划之下,我究竟有什么作用呢?其实整件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存在,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但我却已经知道了,一件快要接近完整的宫廷秘辛。当时心中的异样感觉,便是为此,但直觉本能地告诉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将这个问题去问廖先生。是的,我是有些害怕了∠鸳沏了茶唤我,我对墨鸰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为我担心,携着她往院子里走去。月亮比之昨晚似乎更加浑圆了,清辉依旧。若无这么多事情萦绕在脑中,坐在这院落里品茶赏月,十足令人心旷神怡。这个晚上,自然是心事重重,辗转难眠,直到天色朦胧要亮,方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我便将廖先生给我的经书中夹着的几页东西再细细看上一遍,不理会其中究竟有什么纠葛,只是单纯地将上面所述的东西记下来。然后,将这几页纸张塞进灶中烧掉。处理掉这些之后,又赶到福慧楼,将那本经书细细翻阅,确定再也没有异样的地方,心中方略略松了口气。谁知刚刚坐定,外面便有呼呼地风声响起∵到门口一张,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大朵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遮住了太阳nad2(明明昨天晚上还是晴天,白日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变天了。我忙关上了书房的窗子,又走到楼上,检查上面的窗户是否关得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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