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家里给你议亲了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没有中意的?要不要我帮着去老夫人跟前探探口风?”
“怎地突然说起我来了?好心给你报信,你反倒是…………这不冷不热的,倒是小爷咸吃萝卜淡操心,得了得了,往后你的事情小爷再不管了!”
景辞端起茶盏,朝景彦举杯示意,“敬你一杯,这厢谢过了。”
景彦不领情,“哪有人拿半杯茶致谢的?半点诚意没有,欺负人呢你。”
景辞放下茶盏,淡笑道:“早说让白苏称二两银子,你偏不要,那也怨不得我了。”
景彦让她气得双颊通红,憋了一肚子气,站起身来告辞,再又凑近了问:“你真没事?”
景辞撇撇嘴,“快走快走。”
景彦道:“哼——了不得了你!小爷才懒得管你,走了!”
屋子里少了个这么个咋咋呼呼的人,突然间静得出奇,这场秋雨不知何时没了声响,天地间唯剩一层纱幔似的雨幕,将秋末冬初的寂寞皇城,渲染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妖娆与妩媚。是纸醉金迷的美,是杀人如麻的魅,红颜白骨,转眼成殇。
她推开窗,任寒风夹带着细细绵绵的雨,将身旁温暖熨帖的苏合香吹冷。白纸描边的牡丹花开在寒冬腊月里,她举起来,对着光,细细看过。
“管你是玉壶冰心,还是陇原壮士(注),是我的就是我的。”忽而合拢了手掌,将描得身形聚在的牡丹花一把攥在掌心。收拢了揉碎了,成了乌糟糟一只纸团。
她盯着几子上温润无暇的汉白玉荷花笔洗,静静想了一想。等到风吹开了耳边的发,带走了面价仅存的一丝红晕,她忽而开口,唤人到近前来,“半夏,去打听打听春山在哪儿。白苏过来,我要把这一身衣服换了,走哪儿都是一股子药味儿,闻得人难受。上个月新做的衣裳收哪了?拿出来,挑一件新鲜式样。”
半夏应上一声“是”,一溜烟跑个没影,显是被方才景彦那一番话吓住了。景辞也纳闷,这丫头平日里瞧着再伶俐不过的一个人,怎地突然间胆小起来,三两句话吓得小脸煞白。
半夏风风火火跑回来时,景辞正坐在妆台前任由白苏编着发髻,桂心挑出一对珍珠耳坠子在她耳旁试了试,景辞摇头,让她换一对猫眼石珠子的。
半夏进来,喘着气说:“郡主,春山公公还在司礼监伺候着呢,听说里间祖宗们都没走,底下当差的也就都只能杵在那等着。”
“嗯,那倒也不急。你跑那么厉害做什么,坐着休息会儿,晚些时候陪我去司礼监逛逛。”再转过脸来从镜中看白苏,“我这眼角还有些带青呢,拿粉遮一遮吧。”
白苏应是,将她头顶最后一缕散落的长发收进去,再别上一对镶羊脂玉嵌红蓝宝石“蝶恋花”金累丝簪,发尾还有累丝嵌珠宝叶形金簪撑着,衬得人端方可爱。
略偏了头唤半夏,“过来,看看,这一身如何?”
半夏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搜肠刮肚地琢磨着要说上几句又好听又适宜的诗啊词啊,谁晓得到头来一个字憋不出,支支吾吾说:“好…………好看…………宫里头再没有比郡主更好看的了。”
景辞噗嗤一声笑出来,白苏同桂心也掩着嘴偷笑。半夏受了委屈,不由得拉长了脸,憋着嘴不说话。
景辞从妆盒里挑出一只青玉镯子来塞到半夏手里,叮嘱说:“半夏姑娘说得好,这镯子赏你了,好生收着。姑娘家家的,老苦着一张脸算什么,你瞧,越说越来劲,嫌这镯子不好呀?白苏,我记得还有一对碧绿翡翠的,你找出来给了咱们半夏姑娘吧。”
白苏说一声好,还真要仔仔细细找起来。半夏着急,忙不迭求饶,“郡主快饶了奴婢吧,奴婢心眼子小,听风就是雨的,再不敢了。”
“得了,再说又要掉金豆子了,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去司礼监找茬。”
“找茬?找谁的茬呀?”半夏傻傻的,捧着个镯子问。
景辞转一转眼珠,故作深沉,“自然是司礼监的活祖宗、九千岁,陆焉陆大人,怎么?半夏姑娘也有害怕的时候?”
半夏瘪瘪嘴,不情不愿,“哪能呢,只是奴婢嘴笨,比不得白苏姐姐…………奴婢不敢,奴婢去就是了。”
呜呜呜,就知道横财要不得,这下可真是要活生生给那个阎王老爷吓死。
第70章 争论
第七十章争论
外头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湿滑滑难行。落轿处离司礼监还有一段距离,听闻前头路上有霜,景辞这几日躺得烦了,正好下轿步行,便就让半夏陪着,一路无声无息到了司礼监本部衙门,门房有三两个小太监整理文书,春山躲了一回懒,找了一只小凳坐在暖炉边上烤火。猛然间瞧见半夏,再看她身边的景辞,吓得险些将炉子掀翻。赶忙站起来,抖了抖袍子,磕磕巴巴行礼,“小的见过汝宁郡主,不知…………不知郡主前来…………”
余下几个当差的虽不明所以,但胜在耳聪目明,春山公公都站起来弯腰行礼,其他人给磕个头哪能有错。
景辞抬手,制止了春山没完没了的结巴,提起裙来上前一步,绕过烧得正旺的炉子,嘴角挂着笑,问春山,“里头可还议着事呢?”
春山到她跟前确实老老实实,一开口,一五一十交代,“早先几位祖宗都在,大约是户部又不给批条子,跟礼部工部闹上了最强兵魂。眼下时辰晚了,只有曹厂公、毛大人在。”
景辞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这就要往内堂去,春山急忙来拦,“郡主且等一步,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不必了,没什么可避的,我这里有急事,一刻也耽误不得。”正说着话,也不理春山,径直往前,挑开了帘子,跨过门槛,抬眼便撞见一派从容的陆焉,他一人坐正位,手里捏着一只奏本,与毛仕龙正说到“加紧看管”四个字,见景辞闯进来,也不过淡淡看上一眼,转而扔了折子,老神在在地等着开戏。
她今日依旧是上衫下裙,烟霞色的短袄挂珠玉坠领,行路时多有叮当环佩之声,盈盈可爱,腰下是多彩云边凤尾裙,一抬脚一迈步都似彩凤飞舞,华贵雍容。再向上,瞧见一张明艳可人的脸,少女吹弹可怕的肌肤上薄薄刷上一层胭脂,殷桃小口有朱色轻点,勾出个画上才见得着的美人。一进屋,便将这简陋素净的四面墙都点亮,所谓熠熠生辉也不过如此。
曹得意头一个起身,弓腰作揖,觍着一张细眼尖鼻的脸,堆满了谄媚,“哎呀,郡主大驾,奴婢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郡主快请上座,二串儿,外头傻愣着做什么?上最好的茶,掐尖儿的碧螺春,四月四的露水,郡主当心,这椅子可硬着,奴婢给郡主垫上!”
景辞倒也赏他脸面,由着他引着在陆焉左手边落座。茶还没上,只觉如芒在背,一抬眼对面是个方正脸,蓄长须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仕龙,只他一双窄小的眼睛生满贪欲,是野狗盯上了鲜肉,直勾勾看着她,只差惊叹咋舌。
换做一般的贵人小姐,多半也就忍了,但景辞不让,挺直了腰,抬起脸,直直瞪回去,娇呵道:“看什么看,再多看一眼当心剜了你一对招子!”
“你——!”毛仕龙虽说在陆焉跟前谄媚,但在外头却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物,大约如此,对上越是谄媚讨好,对下越是蛮横暴敛。正要拍桌子算账,好在耳朵好使,眼珠子灵,听见上座吧嗒一声,奏本落在桌上,陆焉合拢了双手,慢声道:“日头不早…………”
也不必他说完,曹得意即刻凑到跟前来,堆着一脸笑,说:“眼看着日落,咱家也该告退了。”右手边没听见动静,曹得意捏高了嗓子冲着毛仕龙道:“毛大人,咱家听闻你有事要办,这便同咱家一道出宫去吧。”
毛仕龙虽说心有不平,但是个惯会审时度势的人,朝陆焉看上一眼,见他不言不语显是默许,便吞了火气,与曹得意一道告辞。
帘子打起来又落下,将议事间淡淡的燕口香密密实实遮住,景辞回想起来,鼻尖浅浅淡淡的香,便就是往常他鬓边领口时常有的。她有些想念,思绪在沉默里飘荡,渐渐忘了是为何而来。
只需偷偷摸摸瞟上他一眼,她来时有再大的心性,到此也已落幕,窝窝囊囊的没个办法。
因是黄昏,灯还未来得及都点上,屋子里不够敞亮,沉闷好似将要落雨的午后。奇怪的是没人说话,她与他都盯着案几上同一盏宫灯,但无人发声。这无聊又烦闷的时光,适合念一本经书,敲一段木鱼。
而景辞虽垂着眼睑,但竖着耳朵,忽而听见一声笑,她转过头,惹得珠钗耳坠环佩叮咚,不慎对上他含笑的眼睛,狭长的凤目眼底含情,脉脉似水流。
她便鼓起双颊,成了个发怒的河豚,“笑什么?再笑,将你拖出去斩了。”
“好——”他温温柔柔地,朝她伸出手来,一只修长如玉再精致不过的手,摊开来只等她,“斩便斩了吧,郡主下旨,微臣莫有不从。”
她生气,扬起手来再落下,啪一声拍他掌心,不料被他握住了,抽了两回也没能逃脱,她抬眼瞪他,等来的还是笑,她若是个泼皮猴头,他便是如来佛祖,任她如何胡天海地地闹腾,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九龙至尊最新章节。
她有些挫败,默默地垂下头,咬着唇不说话。
他轻轻揉捏着掌中柔弱无骨的小手,柔声问:“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有什么委屈可受?横竖有九千岁护着呢,旁人讨好还来不及。方才要剜了毛仕龙的眼,他不也老老实实受着?”她声音软软和和的,听起来觉不出尖刻之意,反倒像是吃着糯米糍粑软得黏牙。
陆焉语中含笑,转过脸来仔细瞧她,“嘴上说不是,脸上可写满了委屈。恐怕再说上两句,郡主就该掉泪了。”
“我才不哭,又不是病怏怏娇小姐,镇日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间张嘴咬他手背,小小一只虎牙露出来,着实可爱,“都怪你,敲锣打鼓的要娶亲,像什么样子!”
陆焉不疾不徐地,任她咬,口中说:“年纪大了,终归是要找个伴儿的,也不拘是谁,老了能陪着说说话就成。至于你说敲锣打鼓,哪有成亲还捂着不让人知道的?更何况臣的身份在明面上摆着,与其让人背地里说三道四,倒不如拿到台面上来,大大方方地办。”
“不许!”她走到他跟前,像个让人抢了玩具的孩子,“我不许,不许你成亲,不许你娶旁人,周氏不行,谁也不行!”
陆焉道:“臣记得郡主说过,往后要给臣挑一个模样标致性情温和的女子,现如今,周氏是干爹挑中的人,算是已有父母之命,至于性情模样,也是极好的,年龄虽大了些,但胜在知冷热,会疼人,比之豆蔻年纪的小丫头,倒是更合心意。”
“什么好性情!我看是水性杨花招蜂引蝶才对,要不然怎能招惹上太子,光天化日之下便做出那等苟且之事,这算是哪门子的良配!”
“郡主慎言!”他沉下脸来,压低了声音呵斥。“虽说高低有别,但推己及人,最不该说这些的便是郡主。”
景辞呆了呆,从前任她如何胡闹,他都是万年不变的笑模样,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哄着,从没有黑过脸,说过一句重话。如此让她忘了,他是如何一步步从险些被人打死的内侍,爬到集权在手的司礼监,也忘了他可以是温柔似水的小阿爹,也可以是无情无心的西厂提督。他待她太好,便让她忘乎所以,以至于一个冰冷的眼神,已足够逼出她的眼泪。
可她偏偏又是倔,嘴唇咬破也不肯掉下一滴泪。
他心疼,但又需隐忍,双双无言。
景辞缓上一阵,忍住了,虽红着眼眶,但平心静气与他说话,“方才是我失言,现与你赔罪,望提督大人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心真意要迎她过门么?”
陆焉看着她,不躲不闪,干干脆脆点头,“是——”
景辞追上,“那我与你之间算什么?”
陆焉道:“臣与郡主之间约定不变,等郡主的婚事落定,一切照旧。”
景辞笑,不能置信,“提督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与你往后偷偷摸摸私会后山,做你见不得光的妾,或是暖床的丫鬟,踏脚的凳?”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景辞默然间向后退上一步,头上的凤尾簪晃一晃,刺在他眼底。她说:“我若早知道你有个藏在家中,与你订了亲的女子,绝不会与你有半分纠缠。眼看着我这厢傻呆呆的钻了套,你却要一抖袖子,抽身?真是可笑,我堂堂汝宁郡主,竟也有如此一日,下*贱得要向个没根的太*监自荐枕席。”
陆焉眉间紧锁,撘在案几上的手不自觉钻进了一页洛阳纸,皱了碎了,都在手心。
第71章 怨愤
第七十一章怨愤
他眸色一沉,原本就令人猜不透的心思、参不明的眼神藏得更深,他每每如此,心绪越是起伏,面上越是平静冷然,她最恨他这一点,真相都藏在肚里,掖在袖中,半点不肯相告。
天幕分两半,一面熊熊似火,一面冷冷如月,如同他与她,一个皎皎如山上雪,一个恣意如山涧鹰。
她听着他,似曾相识又仿佛从未相见,用再冷淡不过的声音说:“郡主既如此想,微臣无话可说。”
看她的眼神里,寻寻觅觅找不出往日温柔,她恍然间遇上茫茫雪原中孤独的刺客,持刀相顾,逼她选出生与死,眼睛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给不了一丝温度。
是彻彻底底的冷,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再有多少炙热的情都一瞬湮灭,浑身没了力气,再不能成了。
或许每一场痴恋,每一次求而不得的上下求索,到头来都是刮骨剜肉的疼。
斜阳晚照,光慢慢移,眼看就要从他定生死掌乾坤的案台上逃离。
光在背后,她在近前,逆着光。
“无话可说?好一个无话可说。”今日粉面桃腮,珠翠满头,她娇嫩如三春枝头第一朵绽开的桃花,占尽漫山□□,饮尽陌上风流,即便是阅女无数的毛仕龙都看得双眼发直,唯独他,自始至终不动如山,仿佛算好了,正等着她描眉画眼,换上新装,心甘情愿捧上一颗心,傻子似的撞进他设下的局,任他一层层剥开来,血淋淋摆在她面前,“怜你时不只有多少说不尽的情话,厌你是只一句无话可说。”
他以为她就此带着眼角一颗未能落地的泪珠,离开司礼监,离开他。未想她沉默片刻,忽然间抬起头来,傲然,又是那一日承安门外打马持鞭,抬起手来便能举枪杀敌的汝宁郡主。尖尖的下颌高抬,凤尾钗流苏轻晃,她眼底有光,唇上有笑,往日在他眼中一张白纸似的人,也突然挂上青纱一面,藏了心,便成了谜,参不透。
她笑一笑,碎金一般的光自发顶落下,打亮她一双再美丽不过的眼睛,“我不信,你忽然间扬言娶她,必有隐情。”
他沉默,曲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低目看着昏昏暗暗角落里一只踏脚的圆凳,缓缓说:“郡主多心。”
景辞接口道:“提督大人说的是,若不是多心,又怎会留心?若未曾留心,又怎会有今日之伤心?你也不必如此装镊样,我也懒得同你顾左右而言他,我今日只有一句话问你,那周氏你娶是不娶?”
陆焉道:“此事已上禀圣上,下告朝臣,由太子主婚,已无转圜。”
“给她银两,送她回乡。太子目无法纪,不受伦常,不尊教理,我自去慈宁宫跪求太后,废了这门婚事。”她声音清亮,风铃一般随晚风清唱。
她笃定非常,而他一反常态,半步不让,欲一步步将她推向悬崖,“郡主打算以何种身份何种因由去闯慈宁宫,陆焉天子近侍,总领东西二厂,行天下监察之事,几时与郡主有了干系,要劳烦郡主为一门不伦不类不高不低的婚事去求太后做主?”
景辞不答,反问,“我愿往之,你却不允?”
陆焉道:“微臣不敢,蝼蚁贱命,残漏之身,祈望与郡主厮守,本就是痴人说梦。”
景辞嗤笑,分明不以为然,“提督大人眼下却要抽身?还是要逼我跪下相求?”
敲击桌面的手顿在空中,他低头看着桌面,忽而勾唇,笑而无声,悄然是一朵花开在子夜,一眨眼已凋萎落尽,无声又无息,过后只剩下惨淡光阴,落寞无人懂。
他身后是浓重的影,或许是上天赐他一生永不能逃脱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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