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要是廿四小时不停,居民可返家园。”
“可是仍然没有电力,电线电塔全部烧毁。”
“真不知道没有水电的日子怎么过。”
“现代人已经被纵坏。”
小记者坐在小山身边,他忽然问:“那是你男朋友吗?”
小山愕然,“谁?”
“那与你吻别的人。”
“呵,那是我三哥。”
小记者忽然放心了,他眉开眼笑说:“这是我名片,你有事请别客气,我随时随到。”小山接过名片。
小记者指着名片郑重地说:“我叫陈大文。”
小山笑,“我认得中文字。”小记者讪讪。
小山道谢下车。
市中心也一般大雨,过去两个月吸收的水蒸气像是在一日之间释放。
小山一按铃余先生就来开门。
小山看见他们也在玩扑克,郭思丽是赢家,面前一大堆筹码。小山不禁觉得大人好笑,这四人忽然成为朋友。
常允珊问:“小山,你同爸爸住还是同我?”
小山想一想,“我到妈妈家小住几天。”原来踢来踢去似无人收留的沈小山,因一场大火,忽然变成矜贵人物。
车子驶上山。开足疝雾灯视线仍然只得一点点。
到了家打开门,小山嗅到新装修油漆味,那种气息似新车皮座椅般,叫人愉快。
屋子不大,但十分舒适。
常允珊把女儿带到楼上房间。
小山脱口问:“业主是谁?”
常允珊噗一声笑,“不会是需要付大笔赡养费的三子之父。”
“奇怪,”小山说:“刚才那间公寓,业主也是女人。”
常允珊叹口气,“你终于发现这个秘密了:中年女子再婚,手中需有妆奁,不然,谁同你结伴。”
小山只觉背脊凉飕飕。
常允珊又说:“年轻女子又何尝不是,否则,你等我置业,我又等你交租,拖到几时去?双方只得一辈子跟父母住。”
“啊,怪不得近年有那么多未婚大龄女生。”
“都不愿吃苦,亦无能力。”
小山疑惑:“我又有无前途?”
“你,言之过早。”
小山累了,脚底走起水泡,她梳洗后休息。
她读了一回报纸,倒在*睡着。
晚上醒来,看到楼下有灯光,两个大人好像一直没有休息。
大雨也一直不停。
天蒙亮,小山到厨房做咖啡,看到余先生。
他满面笑容,“小山,我接到最新消息,三兄弟与外公外婆可以回家了。”
小山真觉宽慰,“呵。太好了。”
余先生忽然说:“小山,这次真多亏你。”
“我什么也没做。”小山谦逊。
“不,小山,你为我家做了一次最佳催化剂,促使他们三代团结。”
小山笑了,这人很有趣,他比父亲轻松。
“你觉得他们三个怎样?”
小山就是喜欢余君开口三个闭口三个这种无分彼此的亲昵口角。
小山老气横秋地答:“都是好孩子。”
余先生笑笑说:“你一定觉得我们大人处理感情生活一塌糊涂吧。”
小山据实说:“我在报章杂志时事节目中认识这种现象,已觉十分普通。”她反而掉过头来安慰人。
“警方宣布公路有限度开放,我下午开车去看他们,你可要一起来?”
小山还没有回答,只听见身后一声哈欠。
常允珊起来了。没有化妆的脸隐约看得出做过手术的痕迹。
她闲闲斟杯咖啡,添了牛奶加糖,把小山叫到她身边坐下。然后她很客气地对新婚丈夫说:“小山与我不去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去办事吧。”
余先生有点失望。
“你听我讲,据说依斯帖也在那里,加上我们,多么复杂,你一人快去快回,方便行事。”
余先生申辩:“一家人行动一致。”
常允珊说:“你有话,讲完了才回来,这次缩短蜜月行程,十分扫兴。”
“家里有事不得不赶回来,下次设法补偿。”
常允珊苦笑:“下次结婚还是下次蜜月?这次假期计划整年——算了。”她挥挥手,“不谈了。”她蹬蹬蹬跑回楼上。
沈小山不相信耳朵。
一模一样的抱怨,与沉宏子在一起时是这种口气,今日与余某人结婚,又是同样的牢骚。换而言之,对方仍然不够体贴细心,还是没有以她为全宇宙中心,不算是永远的裙下不贰之臣。
这就是一般成年女性对伴侣的要求吗?多么幼稚可笑。
余先生对她说:“小山,我出去五金店买小型发电机给他们带去。”他披上雨衣上街。
小山站在檐蓬下看雨景。
常允珊换了便服,站在女儿身后。她轻轻说:“忽然做起标准父亲来,吃不消。”
“你应该替他高兴。”
“那三个男孩不是我的孩子。”
“妈妈,他们有名有姓,他们叫余松开余松远余松培。”
“明是混血儿,叫亨利狄克汤姆不就行了,偏又取这些佶屈聱牙的中文名。”
“妈妈。”
“你的名字多好:小山,笔划简单,发音响亮。”小山摇头。
“还有,那个老大还不是他生的,一并也拉来认作亲儿,这是什么意思?”常允珊牢骚越来越多。
小山知道她有责任引导母亲思路回到正途。“妈妈。婚前你已知道余先生背景,你俩全盘接受对方的过去才结为伴侣,有话那时已应完全说明,今日不得噜噜嗦嗦。”
常允珊怔住。女儿竟教训母亲,而且批判得那样有道理。
小山说:“下午我陪他一起上路,妈妈你呢?”
“没水没电,满路泥泞,我不去,我又没有矿工靴。”
“妈妈,在要紧关头,你需要精神支持他。”
常允珊叹气,“我开支票不就行了。”
“妈妈,来,我们一起去办补给品,食物衣物清水——全部都要。”
“小山,你瞎热心。”
“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
小山拖着母亲出去买补给品,装满一车。
“咦,”常允珊奇问:“为什么要买婴儿用品?”
“未来国家主人翁,最为重要。”
第九章
小山把哀绿绮思与小约伯的故事告诉母亲,常允珊也觉得唏嘘。
她们回到家,正好余先生也成功扛着发电机回来。他说:“唏,抢购,五金店挤满人。”
都有亲友在内陆。
一看情况:“你们也去?”非常高兴。
常允珊只得点点头。
“小山,你得向父亲报告行踪,免他担心。”
“是,余先生。”
那边比较简单,那边没有孩子。
可是沉宏子一听便光火,“小山,那边不是你的家,你不用一次又一次去朝圣。”用词仍然夸张惹笑。
郭思丽的声音传来,“小山,我们明天起程回家,我们只得七天假期。”我们这样我们那样。
小山忍不住开“我们”一个玩笑,“一起到内陆参观劫后余生吧,因为我决定未来四年与花玛家共渡。”
沉宏子沉默,片刻他说:“好,我愿意认识这一家人,思丽,我们一起去。”
郭思丽大吃一惊,“我不行,我是不折不扣的城市人,我——”
沉宏子教训她:“嫁鸡随鸡。”
郭思丽讨价还价,“即日来回,铁定明日返家。”
“小山,你听见了?耽会一起在你家楼下集合。”
“爸,记得带十箱八箱矿泉水。”
“明白。”
他们两家人浩浩荡荡出发。
途中,常允珊还是不明白,“我去花玛家干什么?”
余先生却问小山:“松开立心要与哀绿绮思母子一起生活,你怎么样看?”
小山说:“松开热诚,正像你呢余先生,哀是个美人,家里有那样漂亮的人,看着都舒服,小约伯又静又乖,我从未听见他哭泣,葡萄园那么大,一定容得下他们母子。”
常允珊噗一声笑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葡萄园是个什么地方,我女儿去打了一个转,忽然变成哲学家。”
“松开会快乐吗?”
“他们那么相爱,当然会幸福。”
“多长远呢?”
小山好不诧异:“余先生你还希望有一生一世的事?”语气老成得像历尽沧桑。
余君却说:“小山,我是他法律上的监护人,我一定要为他设想。”转头一看,小山已经盹着,仍然是个孩子。
雨一直没有停。
一路上树木郁苍苍,常允珊这才发觉这整个国家就是一片无际无涯的松林。她一路欣赏风景,气也渐渐消了。
余君对常允珊说:“松开一结婚,我就荣任祖父了。”能够把别人家孩子当亲生般爱护,认真难得,毫无疑问,他也会那样对沈小山。
“倘若他俩打算做些小本生意,我也希望帮一把。”
常允珊不出声。她已看到烧焦的树林房屋,颓垣断壁,不禁耸然动容。
整条街都烧成灰色一片,可是一座儿童滑梯却完好无缺,仿佛还可以听到孩子们嬉笑声。
常允珊双手紧紧攀住窗框,指节发白。终于,她吁出一口气,颓然倒在车座里。灾场使她渺小,她的喜怒哀乐更加微不足道。
小山醒来,该刹那母女目光接触,彼此得到新的了解。
一路上不止他们的车子,许多居民都第一时间赶回来看故居。他们忍不住哭泣,坐在瓦砾中恋恋不舍,不愿离开。
小山喃喃说:“站起来,重新站起来。”
驶到一半四驱车辆卡在泥泞里,无法动弹,前边车辆主动帮忙,抛出绳索,扯动前轮,一下子拉了出来。
几经艰苦,才到达目的地。
常允珊叹息,“真想不到人类还需要与大自然搏斗。”
小山笑,“育空省渔民往白令海峡捕海产,冰海风浪滔天,每天都拿生命搏斗,比矿工生涯更加危险,是世上最艰苦的职业。”
常允珊说:“城市人仿佛没有什么好抱怨。”
余先生笑,“那也不,水门汀森林危机四伏,公司里不少同事背脊插刀,治安差,交通挤,早上出门,晚上不一定回得了家。”
小山点头。
他们到了。
金站在大门欢迎客人,两只寻回犬蹲她身边。
花玛一家已经第一时间回到平房里收拾。
老花玛亲自出来欢迎,他拖着小约伯的手。
沈小山第一句是“各人好吗?”
“托赖,都好。”
第二句话是“电力恢复没有?”
“正在抢修,三两天内可以正常生活,屋子幸存,真叫我们感恩流泪。”
他们进屋子去,看见依斯帖正与三个男孩说话。
余先生走近,看到前妻,有点迟疑,该说些什么呢,太亲热了,他现任妻子会否不高兴?
又靠小山这帖催化剂。她转头说:“不如先把发电机驳好。”
一言提醒花玛家男人,立刻出去操作。
好一个小山,不慌不忙,微笑着介绍,“家母常允珊,这一位是松开他们的妈妈依斯帖。”
两位女士都顺利下台。都是孩子的母亲,身份有了依傍。
正在寒暄,忽然之间,灯光都着了。大家欢呼起来。
接着,小山的父亲沉宏子与郭思丽带着补给品也到了。
郭思丽大约是受了惊,神情呆滞。金斟一杯葡萄酒给她压惊。
沉宏子低声说:“思丽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思丽不甘示弱,咳嗽一声,“我好些了。”
“什么事?”
“经过农场,看到烤焦的动物。”
那一边余先生问:“除却半边园子,还有什么损失?“
老花玛答:“机器停顿,酒全变质。”
小山纳罕,“酒也会变坏?”
“不过,已算微不足道的损失。”
小山问:“酒变坏了,不都成为醋吗,松开是酿酒化学师,应向他请教,化验结果,或许可以废物利用。”
老花玛“哎呀”一声,“我怎么没想到。”
依斯帖说:“这几天大家都忙到极点。”
老花玛点点头,“幸亏酒还没倒掉。”
郭思丽忽然说:“葡萄酒醋是世上最名贵的调味品,我有朋友在纽约开餐馆,他特约意大利南部一个小酒庄专门为他酿制这种醋,一年只生产一千瓶,不设零售。”
常允珊也说:“我愿意为花玛酒庄代理这种品牌。”
老花玛笑得合不拢嘴。
花玛婆婆叹气,“这么多亲友关怀我们,真叫我安慰。”
沉宏子说:“思丽,小山,我们走吧,不打扰了。”
余先生抬起头,“我想与孩子们一聚,允珊,你也回去吧。”
常允珊想一想,“我嫁鸡随鸡。”
小山苦笑,母亲仿佛比早一次婚姻更加辛苦。她轻轻在母亲耳畔说:“没有热水洗澡。”
常允珊却说:“你跟你爸回去。”
老三走近说:“暑假过去了。”
“是,我已经取到书单。”
他俩走到门外小山岗上。
老三握着小山的手,“这几天,我们与母亲谈了很久,把过去十多年所欠的对话全拾回来。”
“一切,误会都冰释了吗?”
“没有,可是,已经心满意足。”
“她会不会留下来?”
“她仍然不喜乡镇生活。”
“你呢,像不像她?”
“我将前往大学寄宿。”
“那家里只剩下老大同老二了。”
“他们也有计划,松开会带着哀绿绮思母子到美国加州那帕谷一间酿酒厂工作。”
“什么,花玛酒庄也需要人手呀。”
“公公想退休。”
“嘿,听听这话,退休之后干什么,扫树叶、种花还是钓鱼?”
老三只是笑。
“老二呢,他总得把家族事业干起来吧。”
“他也要到北部找工作。”
小山赌气,“这场火并没有令你们团结。”
“不,小山,火灾更加使我们觉得,有生之年,最要紧是快乐,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歪理。”
这时,郭思丽出来叫她:“小山,你必需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市区。”
松培说:“人太多了,挤不下,你先回去吧。”
小山向众人话别。
临走前小山看到母亲与老花玛絮絮细谈。讲些什么?
郭思丽说:“常女士好像想把酿酒厂买下来。”
小山吓一跳:“什么?”
“这并非空想,谁不想拥有一座小小的葡萄园,闲时邀亲友到乡间小住,饮酒弈棋,多么风雅。”
“那得雇工人维修园子。”
“旧人大可留下,生产的葡萄酒可以送人,也可以寄卖。”
沉宏子看着女友,“你好像心向往之。”
“我同常女士说,我愿意入股,每年夏季我占用一个月庄园已经足够。”
常允珊与郭思丽合作?匪夷所思。
沉宏子问:“你不怕大火?”
“这种火灾,一个世纪也不见一次,每种生意都有风险,企业在法语是冒险的同义词。”没想到这个胖嘟嘟外型有点钝的富家女有冒险性格。
这是大人的事。小山只为哀绿绮思庆幸,她终于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余松开,愿意带着她与孩子远走高飞,离开过去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哀绿绮思还有五六十年好日子。
你看,只要爱得足够,哪怕家人不赞成,环境不允许,对方表面条件不足,都可以克服。沈小山对感情有了深一层认识。
这时,雨还没有停,肯定坚决地洗涤大地。
前面有警车拦截,叫车辆改道。
“什么事?”
“山泥倾泻,大石滑坡,请绕道,小心行驶。”
沉宏子说:“幸亏是白天,倘是晚上,又险多三分。”
“看看卫星导航图示,该怎么走。”
“跟大队走不就行了?”
郭思丽说:“要有自己的主张。”
小山微微笑。
这郭思丽口气开始像她母亲了。
他嫌前妻不够好,以“两者之间有不可冰释误会”的理由分手,可是你看,一年之后,得体大方,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郭思丽,也露出棱角来。
小山笑意越来越浓。
她们终于回到市区。
小山说:“请把我送到母亲家。”
沉宏子看着女儿:“你快要开学了。”
“是呀。”小山无奈,“人类冗长而奇怪的教育制度:六年小学六年中学加六年大学,学会些什么?怎样恋爱,如何育婴,又投资有什么良方?一概学不到,相反我知道印度与澳洲土地灌溉方式,计算立方根,还有许多化学方程式。。。。。。日常生活有什么用?”
郭思丽笑得歪倒。
沉宏子摇头:“听听这种牢骚,读书是求学问,好做一个有文化的人。”
小山答:“妈妈说做人至要紧有能力付清所有帐单。”
沉宏子气道:“你母亲是俗人。”
郭思丽忍不住说:“世界原本由俗人运作。”她握住小山的手,“你能把心中话坦白对家长说出来,我深觉安慰。”
“今天早点休息,明早到公寓来,我有话说。”
小山走进屋子,开亮所有灯,又开启警钟。
梳洗后她走进书房看电视新闻。
“。。。。。。连日大雨,海空公路近威镇附近桥梁冲断,百多户人家被困,需由直升机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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