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看,还是有人待我很好的。”邓长年对着落日呢喃几句,仿佛低低的声音在说:“我必不会像你那般没出息。”只是山中热闹,恍若错觉。
邓长年立即过来拜见了沈四夫妻。
“……你自己也要爱惜自己身体才是。”沈四老爷面上有些唏嘘惋惜,关切地问了邓长年一些话,最后劝慰道。
“亲者痛,仇者快。”沈四太太突兀地开口,让在场众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邓长年连忙对着沈四太太行礼。
“记住这几个字。”沈四太太说罢,便再次淡漠下来。
邓长年反应过来,腰弯过膝,接受了沈四太太的好意,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起身的时候,格外恭敬地看了沈四太太一眼。
沈四太太恍若未觉,目光又不知道落在了外面何处。
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交代完了,两人便离开了,给年轻人留下了空间。陈厚绩与邓长年不过是打了一架的交情,此时他重重拍了拍邓长年的肩膀,道:“姑母说的很对。你若有什么需要我能帮上忙的,开口就是。”
“多谢绩少。”邓长年抱拳领了他的好意。
陈厚绩说完之后,待陈厚温说了句“节哀顺变”之后,便领着他也走了。
只剩下了沈柔凝和沈端榕。
没了别人,沈端榕不禁红了眼,道:“邓大哥,你……”
邓长年摸了一下沈端榕的头,裂开嘴笑了笑,道:“我很好,榕哥别担心。”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探身开始揉搓起自己的膝盖,龇牙咧嘴,向着姐弟二人解释道:“那个,我跪坐一整日了,这会儿得活活血,呵呵。”(,搜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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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鬼面将军
呵呵。
沈柔凝瞥了一眼卦难过的沈端榕,淡淡地向邓长年道:“长年表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凝妹妹你关心我!”邓长年龇牙咧嘴眉开眼笑。
沈柔凝瞅了他一眼,拉过沈端榕,指着笑的一脸灿烂的邓长年,道:“榕哥,你瞧,你邓大哥一点都不难过。所以,你也别难过了,免得你邓大哥回头还要安慰你。”
沈端榕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的世界里,感情都是真真的。
他这几日,是真的很为邓长年觉得难过,吃饭少了不说,也不肯碰肉食了。
沈柔凝体谅他,也不肯勉强他。
这会儿,见到邓长年虽然又瘦了,但精神却不见一点颓废,依旧能够笑得让她想要生气,沈柔凝便放了心,又心疼起了沈端榕,便噎了他一句。
邓长年笑容僵了一下,忙伸手柔了柔自己的脸,弯腰对沈端榕道:“是啊,榕哥,你好好的,别难过了。你瞧,我都不难过。”想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太对,便解释道:“我父亲他生病生了二十多年,痛苦也痛苦了二十多年,如今了结了心愿,魂归佛祖,算是解脱安乐,所以我其实很为他高兴……”
沈端榕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邓长年,邓长年努力笑的更加真诚灿烂,他才勉强点点头,道:“邓大哥你不难过就好。”只是情绪依旧有些高昂不起来。
沈柔凝便不再勉强他,再次问邓长年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若是守完灵再回去邓府……他难道还能将邓府里他那些亲人如何?那位邓老太太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顾及的。什么名声啊脸面的,她都不在乎,谁又能拿她如何呢?
说她狠毒,她自己也不在意,又能失去什么?再说又没有证据。而长辈处罚晚辈,那是理所应当的,她即便是真的将邓长年打死了,结果依旧是被世人说“狠毒”而已,连官司都不会惹上,更别提要偿命了。
而邓长年一个男子。回到内宅同女人们争夺……即便他能保全自己。将自己的亲人们一个个弄得死了傻了残废了……又能如何?他就算是真的赢了吗?只怕也未必……
他若是真敢弑亲……呵呵。
沈柔凝没有问邓长年的父亲为什么熬了这么多年,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死了。她也没有问邓长年到底是自家府上受到了多少恶意屈辱和委屈。
这些问了也都没有了意思,她只问他以后如何打算。
邓长年闻言坐直了些,正了正色。道:“在那个家里。我只剩下祖父和大哥两个亲人了c父他……”
邓长年顿了顿。没有继续说邓公如何,继续道:“至于我大哥,他是个傻子。只要有口吃的也就是了,旁人也懒得对他如何,祖父他总不会忘记给他一口吃的。”
邓长年的大哥邓长佑,小时候发热烧坏了脑子,本来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突然连话都不会说了,木木傻傻的像是没有知觉的人,不知冷暖甚至连冷烫都尝不出,常常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天,不说不动,眼珠甚至都不会转动了,也不发疯,困了就随便一睡,像是个木头人。
就像是个没有了灵魂的人。
一个人若是没有了灵魂情感,还能算是人吗?大约是不算的。
经过了这些年,邓长年早就看开了,亦或是麻木了,说起邓长佑来,也不再悲伤难受了。
“我准备去从军。”邓长年眼中闪出决然的光亮,看向外面天空中高飞的鸟儿,沉声道:“汉人的江山,并不仅仅是眼下大庆的疆土所在。而经过了十几年的修养生息,尤其是今上登基之后已经稳定了政权……北伐,是整个大庆从上到下的意愿,不出两年,朝廷必然有所行动。”
“实际上,朝廷早就在准备着了。”
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沈柔凝。见沈柔凝俏脸平静地听着,几日里躁动的心安宁下来,除了已经下定的决心在坚定地放着光芒之外,再无一丝杂念。
“战事一起,便是机会。”邓长年沉声道:“也不枉我练得这一身本事。”
若是他战死了,总比无声无息地死在别处强。若是他侥幸不死功成名就,再回来,自然就是令一番天地。
沈柔凝微微点头,中肯地问道:“打仗靠的并不是蛮力,而是要靠脑子。个人勇武,与排兵布阵,并非是同一回事。邓长年,这一点你可想过了。”
邓长年咧开了嘴。
“父亲临走之前,给我留了一本兵书……是当年我祖母从娘家带过来的。”他的笑容之中终于带上应有的悲伤和沉痛:“祖母出身与邓氏。明义侯邓氏。”
“不仅如此,祖母还有一个身份……鬼面将军。”
邓长年转眼看向沈柔凝。
鬼面将军……她似乎在那里听说过。沈柔凝微一思索就想了起来,自己当初在南门鹊桥那里听过这样的一场蛮戏。蛮戏不重唱词,只看场面热闹,动作人物十分夸张以至于有些滑稽,因而不登大雅之堂。
鬼面将军,说的是一个面罩恶鬼面具纵横沙场浴血与火的红袍小将。蛮戏之中,此人勇武无比用兵如神,领三百人便能从万人阵中穿刺,宛若战神。蛮戏的结尾处,是一场大战之后,此人血衣红马,立在尸骸遍地的战场上,摘在鬼面,露出了如同上等美玉一般的容颜。
却是原来,此人因为太过年轻俊美,才以鬼面相遮。
因此,鬼面将军,也被人称为玉面将军。
蛮戏之中,却从未提过,这位鬼面将军,是明义侯府的女儿,后来嫁给了邓公。
“难以相信是吧。”邓长年也笑了笑,道:“我只知道祖母出身邓氏,也知道她是现在明义侯的亲姑母,但却不知道,她还曾出入战场三年,屡立奇功,成为了一段传奇。”
沈柔凝的确没有想到,邓长年的祖母,竟然会是这么一位奇女子。而这么一个纵横战场的奇女子,却早早凋谢在了内宅太平之地。
真是可惜可叹。(,搜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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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托付
“祖母当年,于兵法一道,十分出众,这无可争辩。”
邓长年继续说道:“甚至于她的兄弟,也都是勇武之辈,却都不及她在兵法上的天赋和造诣。换句话说,他们只能算的上是执行军令的将才,而她却有成为统帅的潜质。”
“只可惜,她是个女人,而且嫁给了一个文人。”
“是很可惜。”沈柔凝赞同道。
“她的父兄原本希望她嫁进秦国公府,而当年的秦国公世子也对其欣赏有加,两人多次配合默契互相欣赏……没想到,那一年祖母回京,正逢殿试结束状元簪花游街……她便遇上了当年的状元郎,也就是我的父亲。”
邓长年沉默了片刻。
无论当年的相遇是多么的美好,却都抵不过那一位驰骋沙场的女将军红颜早逝的事实。也因而,格外让人惋惜喟叹。尤其是,她留下来的后人,境遇却……
这真是……沈柔凝默了。
“郑家和秦家就因此而有了芥蒂≡此,郑家人勇武,却没了担任军师统帅秦家人照顾,从此只能领一下无关紧要的任务,捞一些微末功劳。不然,明义侯府又怎么仅仅是一个侯府。”
“所以,郑家人都很生祖母的气。”邓长年咧嘴笑了一下,笑容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谁让他们的本事还不如一个女人呢?尤其是那个女人还是他们家的……呵呵。”
所以,后来。明义侯府一直都没有给那个女子什么支持。对于她留下的后人,也不管不问的。虽然说,明义侯府当家作主的男人,都长年驻外,不在京中。
明义侯府。
秦国公府。
沈柔凝撇去当年恩怨没有细想,略一沉吟,开口问道:“你打算投入那一处军中?”
“我准备去湖南。”邓长年道。
他没有解释太多,转头深深地望着沈柔凝,道:“凝妹妹,你放心。”他一定会功成归来。会很快。在她长大之前。
沈柔凝没有回避邓长年的目光。良久,她才开口道:“你那位大哥,留在邓家并不合适,邓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应该悄悄地将人接出来。寄样在僻静处。”
以免将来。有人以此威胁于你。
沈柔凝在心中补充道。
“你若想有所成就。就该将你自己的弱点保护起来。”
若有人用邓长佑的性命作为威胁,而邓长年不做理会的话,邓长年的身上。就有了摆不脱的、被人永远攻讦的污会对他的前程很不利。因而如今的大庆并不是开国之时,绝不会重用一个名声很差的臣子。
邓长年微微一怔,道:“多谢凝妹妹提醒……只是,我实在缺少信不过之人……将人送到长春观也不太合适……不知凝妹妹能否帮我?”
沈柔凝看向他。
她不过是尽朋友之谊做了个提醒,他哪知眼睛看到她会愿意揽下这个责任的?
邓长年咧开嘴,起身向沈柔凝作揖,笑容中充满了可怜兮兮的哀求和讨好:“好妹子,你就帮帮哥哥呗?”
这个样子,真让人更不想帮他了……沈柔凝不为所动,沈端榕却心软了,他拉了沈柔凝的衣袖,仰脸露出祈求。
好吧,看在榕哥的面子上。
沈柔凝缓缓地道:“南城码头有个刘家饭堂,你去找那里的老板,报我的名字,让他在附近找个地方将人养起来,照看一日三餐吧。”
码头人事复杂,刘家饭堂经营几年,悄悄地给谁送个饭,并不会让人注意。将来若是有人打听消息,他们也能提前警觉,及时将人换个地方藏。
邓长年一听大喜,咧嘴对着沈柔凝拜了又拜,道:“回头我就让山子亲自安排。多谢凝妹妹。那个,凝妹妹你果然在外面有自己的人手啊,真厉害。”
他都没有。
手里的一些钱财,还是祖父给他的,他祖母仅剩下的一些嫁妆底子,少的可怜。都是一些死物,什么陪房之类的,早就散尽了。
所以,他真的没有可用的人手。
他本来想着,要不要随便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给银子请人照顾,让沈柔凝留意着那家人别不尽心就是了,没想到,沈柔凝手里居然真的有人可用。
而且,还是在京城的。
果然,他瞧中的女子,果然厉害。
沈柔凝忍不住给了邓长年一个白眼。
邓长年心情很不错,笑嘻嘻的也不计较,又随意与沈端榕说了些话,天时已晚,他也就告辞,继续斋戒去了。
据他自己所说,他将自己关在这里,根本就不是在念经打坐,而是在潜心研究那么兵书……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有所参悟了。
他本来就是极其聪明的人。
……
皇城。
勤政殿。
宫阙巍峨肃穆,金黄丨色的琉璃瓦映着落日的余晖,犹如天上人间,一片金碧辉煌,让人心生敬畏。
应亲王就从这一片金碧辉煌中走了过来。
他一身玄色,衣饰随意,走的不紧不慢,十分从容,无需身外之物,便自有一番气势威威,隐而不发。若非他行走之时的右肩总是不为人注意的矮上一矮,谁也看不出,他腿有残疾,是个瘸子。
他直接走进勤政殿,门口的太监深深低下了头。
勤政殿建的很大,两面墙上挂着两份舆图,一份是前朝大唐最盛时候的舆图;一份是如今的舆图——
大庆,不过仅仅是占了上面天下三分之一之地。
大殿中间靠后,摆着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上堆了许多的折子。
一个明黄丨色的身影坐在大殿最深处的长榻之上,正对着一盘残棋,如在沉思。
“皇上。”
应亲王微一行礼,就棋盘对面坐下来,扫视了一眼上面黑白棋子,开口道:“皇上心思不在棋上,何必摆着它们。”
“王兄说的是。”庆隆帝随意挥袖一扫,那棋局便乱了。他抬起头,闭上了眼睛,长叹道:“二哥,君怡回来了。”
“臣知道。”应亲王平静地道。
“她当年嫁的那个举子,考中的进士。第三十一名。”庆隆帝继续道。
“臣知道。”应亲王依旧很平静。
“他们还有了一对儿女。一个女孩,生的同她当年一样美丽;一个男孩,听说天资聪明。”庆隆帝睁开眼睛,眼中有了莫名的幽光。(,搜索\ 。。
102 大殿之上
“臣知道。”应亲王抬起手,将桌面上的黑白棋子一个个地捻起,放入了边上的钵盂里。
玉做的棋子落入同样是美玉做成的钵盂里,放出一声声清脆极了的声响。庆隆帝静默着看着,直到那黑白棋子消失了大半,他才开口道:“王兄,朕想去见她。”
“听说,她去了云雾山。”
应亲王的动作顿了顿,面容平静地摇摇头:“您是大庆之国主,不该深入险境。陛下三思。”
云雾山复杂而危险,怎么会是一国之君能微服出游之地。若是有个万一……应亲王抬眼迎上了庆隆地目光。
庆隆帝面容阴郁下来,眼中越来幽深。
大殿之下,陷入了凝固。
良久,应亲王站起身,平静从容地行礼道:“陛下,臣告退。”
他转身向外,走到那一处舆图前,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王兄,朕要出宫。云雾山的确不便,朕便在回程途中等着她。”
出了云雾山的大泽,回京城的陆路也需要走上两个时辰。京畿之地,驻军所在,他这个一国天子若还怕意外,那这皇帝当的还有个什么意思。
应亲王脚步顿了顿,很快就又抬起,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殿外。经过两个太监的时候微微点头致意,便走下了汉白玉石的台阶。
……
沈家人只在大悲寺住了一晚。
次日一早,沈四老爷领着几个小辈爬到山顶看了日出。而后在大悲寺用了些粥饭点心,收拾了行礼,便与大悲寺的僧人们告了别。
大悲寺的和尚们说了许多好话。
沈四老爷也不吝啬,给大悲寺添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这对于香火供奉一般的大悲寺来说,绝对是一笔不菲的功德了。
他们热情地送到了山门处。
才出山门不久,也不知那为船老大是怎么了,突然踏空了一个石阶,腿脚一软,就摔了一跤。而山路很缓,他不过是滚落了两三个台阶。就稳住了身体停了下来。但这一下也不好过,疼的直叫唤。
“你怎么样?”沈四老爷关切地道:“怎么会突然摔了?伤得重不重?那个,詹卓,快给他看看严不严重。”
“多谢沈老爷。”船老大疼的额头只冒汗。有些憋屈恼火。又有些糊涂。道:“小的刚才有些走神,所以……给沈老爷添麻烦了。”
“不妨事。”沈四老爷没问太多,给詹卓让开了地儿。
詹卓看了一下那船老大的腿脚。又摸了一把他的骨头,道:“只是扭伤,不过很严重,几块骨头错了位,所以才疼的很……那个,船老大,我现在给你正骨,过程会很疼,你忍着点儿。”
船老大自然连连应声。
他也是汉子,这会儿额头脸上的汗珠子跟黄豆似的,却只是哼哼几句,咬着牙忍着没有大声叫。骨头正过来之后,疼痛缓了些,但因为伤了筋腱,他这么会儿怎么也走不得路了。
好在,他还有两个</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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