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应,快步走回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李承毓竟然是醒着的,他睁着双眼注视着头上的房梁,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吵到你了吧?”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坐在床边审视着他的气色,“脸颊好像比昨天有血色了,只是你这肤色天生比女子还白,看上去总是很没精神。”
他的手从被子中探出来,悄悄按住她的手腕,亮晶晶的金色瞳仁一瞬也不瞬地望定她。“青澜,我不想为难你,更不想你日后都在懊悔和痛苦中度过。”
“我说过,我自己选的路,绝对不会后悔。”她平静而坚定地安抚他,“你不必安慰我,我最不喜欢听别人说这种没有用的话。现在当务之急,一是要帮你恢复身体;二是要想好怎样应对司空晨后面的招数。
“你我心中都明白,他这次被我气坏了,肯定不会善罢罢休,光带走我的人马算不得什么,泾川之事也许只是个开端而己。你要怕,应该怕我会变成祸水红颜,日后都扰得你不得安宁。到时候,后悔和痛苦的人就是你。”
她状似说着玩笑话,但李承毓知道她的心情不可能轻松。
这几日,她的手指都是冰凉的,有时候他半夜疼醒过来,看到趴在床边的她在这么冷的天,额头居然还会冒出一层冷汗,仿佛受了重伤、疼痛难忍的人是她。
只不过这伤不是在身体,而是在心上。身上伤好治,心上伤难医。
他没再说任何安抚她的话,轻声说:“我想喝杯茶,你帮我倒一杯来好吗?”
聂青澜走到茶壶边,晃了晃,壶中只剩下一些昨晚的剩水。
“茶水冷了,喝了对肠胃不好,我去弄点热水来。”她端着茶壶出房门,绕到院墙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低哑地叫她。
“将军!嘱下……来向您辞行了。”
她缓缓抬头,只见杨帆像桩子一样僵硬地挺立在门外,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地下去了。
“你……要和陛下回国了吧?”她努力绽放着笑容,“一路上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属下对不起将军。”杨帆倏然跪倒双膝,涕泪横流,“是属下致使将军和陛下被离间了感情……将军,属下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将军能重回司空朝。”
“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聂青澜喃喃说着,“杨帆,我会永远记得司空朝的,但我是不会回去,也回不去了。代我问候朝中的将士们,希望他们不要恨我……”
她以为自己可以说得很平静,但是却有水珠成串地从眼眶中跌落。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多少年不曾流过泪,而这一刻,流出的泪水又是为谁?为她自己这固执的选择?还是为了辜负与同胞们,那十几年如骨肉相连的生死之情?
第9章(2)
杨帆走了,跟着司空晨走了,带着属于她二十多年的记忆,挖空了她的心,她的人。
不知道是谁的授意,在他们走时,有人唱起了属于司空朝的战歌,起初只是几人低声唱着,渐渐地,这歌声连成一片,从几十,到几百人,声音低怆而沉重,悲感至极——
生我养我兮,我之父母;男儿立志兮,为我王朝。
归乡路远兮,迢迢千里;何人可依兮,予曰同袍。
执戈策马兮,意气飞扬;斩军敌首兮,饮酒千殇。
生为蛟龙兮,死亦为王;血洒疆场兮,万古流芳。
这首歌是每次上阵之前,聂青澜都会与将士们一起唱的。
但那时候大声唱出,慨当以慷,壮怀激烈,有说不出的豪迈骄傲。
而现在,这每一句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口上,让她疼得握不住那把茶壶,终将它跌碎在石板路上。
这一生,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孤独,身边一片苍凉。
曾经拥有带甲十万的青龙将军聂青澜,曾经是司空朝传奇的女将军聂青澜,如今被司空朝远远地抛弃,背上了叛国之名,丢在异国的土地上。
她真的回不去了……永生永世都回不去了……
晚上,她一如平常陪李承毓吃着饭,神色平和,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
李承毓从眼角悄悄打量她,沉默了不知有多久后,他忽然放下筷子,向自己的床头*索着。
聂青澜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也放下碗筷,问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小心别牵动伤口。”
他回过身来,手中握着的是那柄明月剑。“你没了桃花刀,总要有东西防身,这剑还给你。”
她怔了怔,接过那柄剑,剑鞘上还有他的掌温。
“没想到还能有件东西留下……”她轻叹着,抽出一截剑刀,剑刀依旧锋芒毕露,如秋水月光般寒气逼人。
“留下的又岂只是这柄剑?”李承毓淡淡一笑,“不要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就为之伤感,抬头看看,你还握住了许多你不曾留意过的。”他用手一指屋外,“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
还有什么人会等她?她已经没有任何故人在这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却差点摔倒,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因为月光之下,还整整齐齐地站着百余名司空朝的将士,也不知道是几时来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候着她。
“郭……将军?”她看清当头的那人,竟然是郭跃。“你没有和陛下回国?”
他上前一步,叩首道:“将军,我等思量过了,愿一生守在将军左右,无论将军身在哪,是血月人,还是司空人,我等只忠于将军一人。”
“可是,郭将军……我现在已被陛下视同叛国……”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不能牵连你们。”
郭跃抬起头,月光下那黑漆漆的脸庞上,竟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脸,“我等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司空朝那边早就忘了我们,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他再俯首,“郭跃还是那句老话,‘手足相亲,生死与共’,将军和我说的这句话,我郭跃记在心中永不能忘,且甘愿誓死追随。在这留下的百余名弟兄,都和郭跃一条心,将军可以放心。”
原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又一次涌动出来,她的喉咙堵塞,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有走上前去将郭跃紧紧抓住,用力扶起。
他憨憨地笑着,小声说:“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哭,将军这时候倒真像个女孩子了,难怪陛下和李丞相都喜欢将军这样的女人。”
他的话让聂青澜哭笑不得,不禁斥责,“说这是什么话?”
郭跃低声道:“将军,我听说是因为您要嫁李丞相才触怒了陛下。李丞相这个人,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看上去不是坏人,为了我们归国的事情,他曾经亲自找我们商议。若是您嫁给他,真能保司空朝与血月之间的和平,那就嫁吧!日后生了小将军,我郭跃一家就再伺候小将军一辈子。
“陛*边美人无数,他早晚会想通的,但是将军若跟着陛下到后宫和那些美人争宠,可就太委屈了,还是做丞相夫人比较气派。”将士多为粗人,郭跃的话真是再直白不过。
聂青澜这些天的阴郁心情,被他这几句话说得又是尴尬,又是羞涩,已顾不上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了。她盼司空晨也如郭跃口中所说的,左拥右抱那些美人后,便不再为她的事情耿耿于怀。
但是,可能吗?
.
在司空晨离开霍山之后的第三天,李承毓和聂青澜也启程返回血月国都。
这一回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路过广德茶楼时,聂青澜随意向外面瞥了一眼,却见茶楼的大门上贴着两张封条,门口还有官兵把守。
她不禁问道:“这里的老扳被抓了吗?”
“刑部有人跟来,这事交由他们去办。”李承毓看了眼窗外。
“经过查证,这里的后台老板是司空朝的一位二品官,所以司空晨才会选择在这里与你会面,安排刺客。”
她一震,低声说:“你都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但不想问。”
“为何?”
李承毓深吸一口气,“我信你。”
我信你——何其简单的三个字,要做到却是天大的难事。
她注视着他的脸,“上官荣曾经问过你,要在我身上找一个凭证,以证明我的身份。那凭证是什么?”
他思忖了下,缓缓吐出,“那不过是我用来骗他们的说词而已。”
“什么?”聂青澜呆住,“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确定我的真实身份是血月皇族后裔?”
李承毓摇了摇头,“你的身份其实不难确定,当年你的先祖曾是我血月国遗失的一位公主,这在血月的史记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包括你的先祖灵月,也就是被封为挽花公主的落夕,和血月当任女皇君月曾经在边关相认,并同吃同宿了一个月之后,姐妹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又各自赠送了信物做为传家之宝。”
“什么信物?”
“落夕送给君月的是一面琉璃镜,如今还安置在血月皇宫之中。而君月送给落夕的……”他的视线下垂,落在她的腰上,“就是这柄明月剑。”
聂青澜诧异地重新审视这柄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剑,她只知它是父亲留给她的,却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剑刃上有血月皇族的图腾花纹,因为刻得极为隐秘,显然你以前并没有留意到。”李承毓抽出剑身指给她看,“所以这柄剑应该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准确的说法是你母亲留赠给你的。只是你母亲去世得早,所以托你父亲代为转交而已。”
他竟对她的家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比她还要清楚细节?她不禁怔了。
“但是,有这柄剑并不能完全证明你的身份,毕竟剑不能说话,所以我按照史记的记载,谎称说如果你是皇族血脉,身上应该有一处胎记。其实也并不是历代女皇身上都肯定有这个胎记,但倘若你没有这处胎记,上官荣等人就会坚称你不是血月皇族的血脉。”
聂青澜好奇地问:“是个怎样的胎记?”
“据说……是七颗黑痣,如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但出现在身体的何处并不固定。你好歹是个女儿家,我总不能……让你一入宫就被脱衣检视吧?”两人对视,“更何况,我早已决定,即使你身上没有这样的胎记,我还是要拥立你为女皇。”
“七颗黑痣?”她颦眉深思,“承毓,你总说你信我,但是我若有话问你,你能让我信你吗?”
“你问。”他坦然。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认识我到底有多久了?”
换他不解地笑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你不过月余,我不瞒你,我决定嫁你,一半是顺从于心,一半是顺从于势,而且情势所迫,的确大于我心中所向。那你呢?你为何同意娶我?”
她张着乌黑的眼珠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这疑问徘徊于她心底己久,她不想自己将要嫁人了,却还是糊里胡涂的。
她可以不追问他是如何洞察七星阵的秘密,可以不探究他与上官荣等人,是否还有很多关于她的私下协议。
她只想知道,一个和她朝夕相处不过月余的男人,对她这份坚定的信心和情有独钟,到底是从何处萌生出来的?
仅是这短短的几十日吗?
她等着他的回答,他每沉默一刻,她便焦虑一分,但今日她不想再拖延这个话题,她要知道答案,一定要!
终于,李承毓缓缓抬头,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握住自己头上的发簪,倏然用力一拔,满头的黑发就此散下。
黑发、玉面、金瞳,他耀眼的笑容胜过了车外的朝阳。
“若我说,这就是命中注定,你会不会笑我?”他将那发簪举至她眼前,“还认得它吗?或许你早已忘记了。”
聂青澜困惑地看着那根发簪。这不过是一支最普通的男子发簪,铁铸材质,说它不值一文或许有点夸张,但若丢在路边,真的没人会低头看它一眼。
这发簪有什么出奇的吗?
他那专注的眼神告诉她,这绝不是一根普通的发簪。于是她将视线慢慢上移,看到了簪首——那同样是一圈铁质的环套,也无奇特之处。
忽然,记忆的门像是被人从里面用力地推开,她将发簪抢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会,不禁惊呼,“呀!这……这是我的指环?”
李承毓浅笑,“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第10章(1)
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难断的是人情,最难预知的是缘分。
多年前,在战场上因为一时感慨而摘下的一枚指环,竟然在若干年后,成为了别人的贴身之物,而这个“别人”还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
这份震惊对于聂青澜来说,可不是“命中注定”四字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握者发簪的簪首,她的心激荡不已,她看着李承毓,许久之后才问:“你是因为这枚指环才……留意我的?”
他笑了,“你不必羞涩,“留意”一词不准确,堂堂青龙将军,有哪个血月将士不“留意”你?这不是留意,算是……一见钟情吧。
“当日我军惨败,我也奄奄一息,将死之时,你做为敌国将领却送了我这枚指环,给了我生存的希望,因此我拼死从死人堆逃出,返回故里。我本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却因为这件事转了性子,最终接下丞相这个大任。
“我一直对你说,我所做的一切是为国家和百姓,这个说词未免太过冠冕堂皇,其实有一半是为了找到你。”
他大胆地告白,对于两人来说还是第一次,聂青澜怔怔的听他讲,总觉得这一切像是在梦中,他说的应该是别人,不可能是她。
“所以……你找我回来做女皇,是为了……”
“一半为国家,一半为了我自己。”他难得的露出一分尴尬,“所以你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公无私,我也是有私情的。但我的心思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对你、对我,都将不利。”
心头翻搅,聂青澜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喜是忧。两人的纠葛,起源于那么早的过去,而她,这些年来浑然不知有个人竟如此深切的关注着自己。
难怪当她送他明月剑时,他说这不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难怪他曾说自己救过他三次;难怪他对她的阵法有着那样深入的研究;难怪他说他对她的信赖来自于过往……
和他的等待相比,她对他毫无付出,这样的感情,既不对等,也不公平。
“你不怕自己白等了这些年?”她为他心疼,“倘若我心中始终没有你……”
“我知道,即使是现在,你的心中也未必有我。”他苦笑,“但是最起码你已站在我面前。既然你决定做血月人,不管你是不是嫁我,我都可以等。”
聂青澜一时忘情,抱住他的肩膀,将头枕靠在他肩上,轻声斥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若是心中没有你,就不会决定嫁你。只是你知道……我这十几年,心心念念的都是做另一人的妻,我不敢说我此刻心中已没有了那个人……但是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得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平静。承毓,我决定嫁你,便会全心全意爱护你。”
他怜惜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她的黑发。这么多年的贪恋痴想,此刻竟然能变成现实,不仅对她而言是个梦,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轻轻托起她的脸,温柔凝视着她眉间尚未抹平的轻愁,他将唇落下,不是吻在她唇上,而是吻了她的眉心。
他对她太过珍视呵护,甚至不敢侵犯她的身体。
聂青澜也没想到他会吻在那,怔忡的时候,听到他在头顶低声说——
“但愿有朝一日,你低下头的时候,心中装满的都是我。青澜,我会不会太贪心了?”
划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曾经说,希望她低下头时可以看到他。
原来,他希望当她低头审视自己的心时,心中能只有他。
过多的感动似春潮泛滥,一波一波、一浪一浪地在她胸口激荡着。难怪世人总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她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李承毓说的对,她不该只为失去的伤感,而应该抬头看看自己的手中到底握有了什么?
.
李承毓回京,事前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公布,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有很多人闻讯赶来探望。
聂青澜没有回皇宫,她让马车从丞相府的后门进入,然后在后院找了一个房间安顿好他。
前面的大堂挤了许多官员以及皇亲国戚,她不让李承毓出去见他们,以免打扰了他的休养。
但是管家愁眉苦脸的说:“丞相,端木侯爷和上官侯爷说一定要见您,要不他们今天就不走了。”
“有事吗?”李承毓示意铁雄帮他加一个靠垫在身后,这样他可以半坐在床榻上。
管家回禀,“前两日,端木侯爷和上官侯爷为了吏部尚书这个空缺和公冷侯爷发生争执,两位侯爷私下连手,想力推端木侯爷的侄子端木齐补这个缺,但是公冷侯爷不同意,说端木齐是个十足笨蛋,还不如被罢官的何维仁,然后两边就争执了起来。”
聂青澜看着李承毓,“他们这是来逼你表明态度。”
他点头赞同她的说法。“端木虬一直觉得六部中没有端木家的人占据显赫位置,是对他不利。上官荣年纪尚轻,也没有人可以推举,所以这个时候连手端木家壮大自己的声势,也可以理解。”他想了想,“叫他们进来吧。”
“不行!”她嗔怒,“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见人?谁知道待会他们</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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