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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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贺景瑞没想到,沈母之所以这样轻易同意他俩的事,原来是另有隐情。

那天也是巧,贺景瑞到贺氏旗下的仁德医院开会。会议结束后,他顺便到医院内转了一圈,竟然在大厅里看到孤零零的沈母。

时值看病的高/峰期,大厅里人流熙攘,老太太一个盲人,即使别人有心让她,仍不免被挤到。她杵着手杖在人堆里跌撞,看上去着实不安全。

平时导医台的护士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上前帮忙,无奈今天实在太忙了,每个工作人员都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完全顾不上了。

...

(老太太单薄的身体宛如漩涡里打转的叶片,一会儿被卷到东,一会儿被卷到西,随时都会被吞没似的。

贺景瑞看得胆战心惊,几步跑过去护住她,低声道:“妈,您怎么一个人跑医院来了?清源呢?”

“小贺?”老太太茫然地抓住他的衣袖,说:“小源他、他不知道我来医院。”

“您是要看病么?哪里不舒服?我带您去看。”

沈母像被火烫了似的往后缩了缩,神情躲闪地说:“我、我没病……我就是路过,来看看……看看……”

贺景瑞看她表情有异,并没继续追问,只说:“那我送您回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被撞到可不是玩的。”

沈母只得任他扶着,慢慢地跟他走。

但他转身就把老太太带到医院花园的长廊下。

“小贺你这是要去哪儿?”

贺景瑞不由分说把她按坐在木椅上,双手握/住她布满裂纹的手,以一种既贴心又不容反对的口气说:“妈,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生病了,故意瞒着我们呐?”

沈母低着头不答话。

贺景瑞又说:“您既然承认我了,我至少是您半个儿子,这是您跟我说。您要是不愿告诉清源,我可以不告诉他。”

沈母的睫毛动了动,仍旧不说话。

“您一个人看病不但不方便,还有危险。医院那么大,做检查什么的,您找得到地方吗?您想想,您万一摔伤了,清源他们得有多着急。”贺景瑞换了方向,用现实困难说服老太太。

沈母胸脯起伏,被握/住的手指蜷起来又伸开,再蜷起来再伸开……她终于缓缓开口:“我这次进城,是、是来检查身体的……”

原来沈母年初的时候,不时会腹痛,先开始比较轻微,她并没放在心上。后来疼痛加剧,她以为是拉肚子,吃些治腹泻的药便不管了。直到村里一位老人因为结肠癌去世,她无意中听说老人生前就会腹痛拉稀,后来发展到血便,等腹部出现大面积硬块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沈母那时也偶尔会有血便,腹泻药也不管用,她就吓到了,怀疑自己得了结肠癌。

但她怕家人担心,对谁都没提起,只说想儿子要进城。中途钟秀芳和张永靖吵架给耽搁了一个月,直到这个月她才有机会进城。

本来她是要让沈清源陪她来检查的,可看到儿子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她实在不忍心给他添麻烦,最后决定瞒着儿子们自己来医院。

老太太说完之后不忘叮嘱贺景瑞:“实在检查不了也没关系,你千万别跟小源说。”

贺景瑞拉起沈母,斩钉截铁地说:“有我在怎么会检查不了?!走,我这就带您去!”

第76章 (七十六)岳母4

(检查果然进行得很顺利,基本上一天就全做完了。

贺景瑞安排沈母住院等结果,顺便疗养观察,两人又串通一气说沈母跟张奶奶出去玩了,过几天回来。张奶奶这边也说好要怎么圆谎。

之后就是焦灼的等待。

沈母对于得病一事仿佛是看淡了,并不是特别在乎,每天牵挂担忧的就是两个儿子。跟贺景瑞说得最多的,也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拜托他好好照顾沈清源两兄弟。

结果出来那天,贺景瑞在病房门前站了好久,始终不敢敲门进去——不知道如何告之她病情。

门从里面打开,沈母习惯性地微微侧头,问:“小贺?”

他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妈。”

“都在门口站那么久了,你怕什么?进来吧。”

“……”贺景瑞走进病房,默默地望着老人,嘴唇动了又动,却像粘住似的怎么都张不开。

“结果出来了?”沈母淡淡地问。

“嗯。”

“是不是癌症?”

贺景瑞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忘记了老人看不见。

可老人却像有神通、看到他点头似的,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知道结果我就安心了。”

然后,居然就没后话了。老太太只一个劲儿赶他去上班。

她这种表现实在太诡异、太不符常理了!

贺景瑞坐上电梯还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实在不放心,下到地下停车场又折返回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门口,发现门虚虚地掩着,沈母正背对门打电话。

他偷偷贴着门缝,就听到老太太说:“对,老李进城看儿子,明早回去。我跟他约好了一起走……不用,我已经请他买票了……你不用送我,我直接从这边走……小源,我向小贺借了点儿钱,你记得替我还他,从我给你的存折里取……”

老太太的话瞬间就把贺景瑞炸醒了。

老太太刚挂下电话,他就推门进去,急问道:“妈,您要回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沈母怔愣道。

“您先回答我,您是不是打算一声不吭偷偷走?!”贺景瑞几步冲到她面前,瞪着眼问,“您不想治病了?”

“不治了。”沈母说话的口气好像生病的并不是自己,透出一种冷酷的漠然,“治也治不好。”

“医生说了,您这病发现得早,治愈率有50%呢!您怎么能不治?”

“不是还有50%治不好?”沈母淡淡地笑道:“我见过村里得癌症的人,花好多钱,遭好多罪,该死照样死,自己受罪还连累家人,何苦呢?我也活够了,死就死吧。”

“您就别闹别扭了……您不想想,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瞒得住就瞒,要是瞒不住,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死了,烂了,一了百了。”

贺景瑞凝视着老人浸满沧桑的脸,心底升起一股寒气,那种表现与其说是看淡生死,不如说是对生命已经绝望。

“妈,您不用担心钱,我有钱,可以给您最好的治疗!一定治得好!”他急急地说,努力想把老人从死亡的深渊旁拽下来。

“我知道你有钱,我也知道你是好孩子……”她稍稍转头,面向窗外投进来的阳光,被太阳照到的脸庞宛如一尊石像,透着心灰的死气。

“我已经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不要把钱浪费在我身上,你们的路还长着呢。”

她的话让贺景瑞既心酸又害怕。

或许对沈母来说,活着的痛苦比快乐要多得多,可他又怎能眼睁睁地放弃呢?

“妈您不要这样悲观,就是因为路还长,您都没享过清源和我的福,还有小弟的福……您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治不好?!”

他因为说话太急,带上了些微的哽咽。真切的关心担忧终于传染给沈母,老人雕塑似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龟裂。

“我是您半个儿子,有责任给您治病。我瞒着清源带您来检查,现在检查出癌症您却走了,别人还当是我没孝心不给您治病,您这是置我于不义!要是让清源知道,他会恨死我的!我们好容易走到一起,没准儿就为这事闹掰了,您这是置我于无情呐!”贺景瑞终于恢复了他的好口才,喷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咣咣地朝沈母砸去,老人顿时凌乱了。

贺景瑞看到她动摇,立刻再添把火,“您要是不治病,我现在就通知清源!我不能放着您任性,罔顾了您的生命,也不能为这种事丢了爱人!”说完他拿出电话,故意很大力地摩擦衣服发出响声。

“别!你别告诉他!”沈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嘴角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两道浑浊的泪渍染湿了她的皱纹。

贺景瑞收起电话,拉过椅子坐到她面前。也不说话,就门神似的坐着,像是怕她跑了。

沈母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拉起衣袖擦干眼角,说:“好,我治病。都听你安排。”

那次谈话后,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作为一位盲人,沈母有一种比正常人强出很多的自尊心——最怕给人添麻烦,最怕成为别人的累赘。这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贺景瑞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对她家人隐瞒了实情。这意味着,老人欠下了他一个大人情。但沈母什么都没说,一方面是大恩不言谢,一方面也是全心全意地依赖他。

对她这种,接受别人好意比忍受病痛更难的人而言,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贺景瑞替她找了最权威的医生,制定了最安全有效的治疗方案。接着就是如何满过家人,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住院。

为这事一老一少没少费脑筋,最后说的是,贺景瑞送老太太到温泉山庄疗养。

最近本地那种带养身性质的spa会所,搞得很红火,很多人都时兴去放松疗养,初姆就刚约过沈清源等人,所以这个慌骗过了所有人。

沈母事先很鬼祟地交给贺景瑞一些贴身物什,到住院那天,老太太随意地拿几样东西,一副去休闲放松的模样,坐上了贺景瑞的车。

路上堵车,堵了一个多小时才挪了一小段路。

天气十分闷热,大片大片的乌云遮天蔽日,眼看将要下一场大雨。

贺景瑞坐在车里,不断抹着脑门上的汗水。

他不去想沈母很快要做手术,而手术只有50%的成功概率。他只专注地望着前面的长蛇车阵,专注地忍受着心里涌起的阵阵烦躁。

沈母坐在他旁边,一路无言,垂着头摆弄她手里的布包带子,一会儿系个蝴蝶结,一会儿系出朵花。

也不知堵了多久,沈母终于开口问:“有没有近路去医院?”

她的话提醒了贺景瑞。他转动方向盘,在红灯口调转方向,拐进路旁的一条岔路。

没走多久,车停了。

沈母听到贺景瑞骂了句“妈的”,忙问:“怎么啦?” ...

“前面修路,车进不去。”贺景瑞望着身后才闯过的车阵,说:“干脆我们走过去,到前面打车去医院,我晚点儿让司机过来开车。”

这种时候沈母对他是言听计从。贺景瑞停好车,只拿了把伞,搀扶着沈母慢慢往前走。

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贺景瑞脑子特别不好使,频频判断失误。原想只需步行一小段,谁知走了半天还没走出工地。

天空滚过阵阵闷雷,迎面刮来的风夹杂水汽越来越猛烈,在漫天翻滚的灰尘里,两人艰难地挪动。

沈母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崴了脚,顿在地上起不了身。

尖啸着的风沙把天地涂抹成洪荒的颜色,触目所及前后全是没有尽头的土包、地坑,根本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退回去也没可能。

贺景瑞下定决心似地扶起老人,背朝她半躬下腰,说:“妈,我背您!”

这不是矫情推让的时候,沈母顺从地趴到他背上。

贺景瑞背起她在风中艰难前行。

走过一段坑洼路,路倒是平坦多了,可大雨如期而至。

豆大的雨点沉重地落下,在土路上砸出一个个水印。雨点越来越急,渐渐连成一片,扯出一块雨幕兜头盖下来。

沈母吃力地撑着伞,遮住她跟贺景瑞的头。黑色的雨伞在风雨里摇摇晃晃,勉强撑出一小方干爽空间。

她感受到贺景瑞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肌肉,感受到他愈渐粗/重的气息,忍不住说:“你歇会儿。”

贺景瑞没有停下,赌气似的咬牙前行。

冰冷的雨点扑到脸上,带着凛冽的力度,击溃了老人斑驳残破的坚强。

她忽然就哭了起来。

沙哑的哭声从头顶传来,同时还要老人呜咽的话语:“小源小的时候,我要干农活儿,家里没人愿意照顾他,我只得背着他。我是个瞎子,磕磕碰碰是难免的,孩子的头啊,就那么被撞来撞去……你去摸他的头,现在都不是平的。”

“小源小时候可懂事,六岁就会踩着板凳给家里做饭,但他外公还揍他,嫌他脏……孩子不明白呐,跑到河里去洗澡,差点把皮搓掉一层,就是想洗“干净”。”

“他上学的时候,家里困难,要供三个孩子读书。他怕他叔嫌他不给上学,拼命帮家里干活儿。经常一个人挑十多公斤菜去镇上卖。来回几十里山路,十二、三岁的孩子肩膀都磨破了,脚上全是血泡。”

“小源他吃的苦太多了!从小没过过好日子,我这当妈的对不起他!什么都给不了他,连他被打也护不住,你说我这种妈有什么用!”

……

贺景瑞默默地听着,这些关于小鞋匠的成年往事。

他知道沈清源过得苦,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苦”,因为小鞋匠没跟他细讲过。

现在,这些苦变成了一幅一幅生动的画面,放电影似的出现在眼前。

那些苦,是小鞋匠凹凸不平的脑袋。是小清源不理解的“脏”。是他受伤的肩膀,和脚底的血泡。是母亲无能的懊悔,和无奈的牵挂。

他的脸被雨水打湿,在这冰冷湿漉之间,夹杂着一点温热,那是他不愿承认的软弱。

小鞋匠就住在这软弱的角落里,时时膈得他疼,而这疼又让他生出无限勇气,想变得顶天力地,遮住所有的凄风苦雨,让他的小鞋匠可以尽情的疯,快乐的笑!

瓢泼大雨盖住了沈母的哭声。她的哭诉全钻进贺景瑞的脑子里去了。

他在风雨里拼命睁大眼睛,生出一种奇异的力量。明明已经快累瘫了,浑身却沸腾似的燃烧起来,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还伴随着某种莫名的舒畅。像是迷路的人看到绿洲的影子,奋力向前的决心!

他听到沈母模糊的声音:“小贺,我把小源交给你了,请你好好对他!”

“我会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要轻易分开!”

“不会,我一辈子守着他!”

……

此时此刻,一老一少,原本十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在暴雨中真情流露,说着共同爱着的那个人,迅速拉近了心灵间的距离。

当终于走出工地,坐上的士的时候,他们已经发自内心的亲密起来。

第77章 (七十七)岳母5

(到了医院,住院手续是事先办好的,护工也早已等着,训练有素地从贺景瑞手里接过老太太,扶去洗漱换衣服。

经过这一番翻尸倒骨的大恸,沈母身心俱疲,躺上病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贺景瑞在旁边坐了一会儿,静静凝视着她苍老发青的面孔,心想老太太连死都不怕,却放心不下小鞋匠,谁又能说她不够爱?现在他把这副涤交到自己肩上,也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替她理好头发,压好被角,贺景瑞悄悄走出病房,一路回到“清瑞”。

天已经黑了,小鞋匠正坐在饭桌旁给一个皮包缝拉链,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吃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

“喝汤吗?”

“不了,我不饿。”

他走过去搂住爱人的肩膀,弯下腰问:“职业病又犯了?”

沈清源微笑点头,随即发现他的衣服湿了一大片,“你淋雨了?”

“嗯。”

“我给你放水洗澡。”

贺景瑞拉住准备起身的小鞋匠,低低笑道:“你帮我洗。”

沈清源耳尖泛红,用力把他拽起来,“走吧。”

热水冲在身上,所有毛孔都惬意地张开,贺景瑞闭着眼,舒服地呼了口气。

小鞋匠拿着浴刷卖力给他刷背。刷完后涂上沐浴液,再转到前面接着刷。

贺景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脸颊被蒸汽熏红了,鼻尖上沁出密密汗珠,嘴角认真地抿着,那表情不像是在刷人,而是像在刷一只他钟爱的皮鞋。

有幸化身为皮鞋的贺某人,看着他这副专注的模样,心里一动。之后,身随心动,小皮鞋颤悠悠地昂起了头。

浴刷停在小皮鞋旁边。

两人的目光相碰——

沈清源:“?”

贺景瑞:“宝贝儿!”

不等小鞋匠有所动作,贺皮</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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