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新生
我一直都认为,人之所以为人亦或者说人区分于动物最大的特点在于人的一生都是伴随着思考前行的。从离开母亲的子宫、吸入第一口空气的那一刻开始,到心脏停止跳动、停止最后一次呼吸结束,人的大脑都是在一刻不停的活动着的,也就是说,思考决定了人的存在意义。
当我把上面这句话讲给我那刚刚跳级升入大学的妹妹听时,我没有得到我预想中的回应。那丫头,很不耐烦的把手里的书砸到我头上,然后甩出一句:
“我就讨厌你们这些非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的男人。”
对于她的诽谤和毫无来由的以偏概全,我当时应该是抗议了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我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然而即便回忆的细节已经暧昧不清,那段时光所带来的愉快、幸福却永远的留在了我的心里。
如果……没有后面所发生的一切的话。
我的妹妹是远比我优秀的天才。
承认她比我更加出色并不会让我感到难堪,因为我的妹妹就是这么一位完美的天才少女。是的,“天才少女”,这就是我的妹妹十五岁时最经常被冠以的头衔。她在十二岁那年便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人工智能专利,十四岁那年便被多所知名大学破格录取,然后在她十五岁那年她让无数人大跌眼镜的从大学退学,转而入学到一所在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二线城市的普通学校。
全世界中可能只有一个人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无他,因为在她入学的第一天,她便自己亲口告诉了我。
“哥,我来找你了。”
当我在实验室的门口见到她那张仍然没有褪掉稚气的脸时,我就明白了一件事:爸妈交给我的劝她回心转意的任务,我这辈子也没可能完成了。
有些事情,是只能一辈子埋在心底的。
人每时每刻都会产生不计其数的想法,或者说……念头,然而这些念头之中却只有少部分会变成行动被执行下去。绝大部分的念头,最终都会变成单纯的、无意义的空想。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被抛弃的念头之中,会存在着很多夸张的、荒诞的、不切实际的,甚至……危险的想法。
而我最不切实际、最荒诞、最不可能的念头,便是——
永远的,拥有我的妹妹,张莉。
我知道,这只可能是存在于我自己一个人脑海中的妄想。
但当我重又看到妹妹的脸,与那欣喜中带着一丝求助的眼神后,这个本已经死掉的念头,还是无法抑制的在我心中激荡出一圈涟漪。
于是我决定,临阵倒戈。我站到了父母的对立面,一个人抗下了家里的全部压力,最终让妹妹如愿以偿的留了下来。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出于自愿。自然,我那从小就习惯于和我争强好胜的妹妹也没有对我说出过半个谢字。但我心里明白的,从她看我的眼神之中,从她每天都会找我一起吃饭的行动之中,从她每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都花样不同的衣服上,我都能看出她的心意。
但有些事,是注定只能埋在心底的。
我虽然知道自己的心想要什么,但我的理智更加明白我不能做什么。在大学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刻意与妹妹保持着距离,每个晚上,我都会亲自把她送到寝室楼下。我的这种做法被熟知我们关系的同学、同事戏称为:不给想拱白菜的猪一丝机会。
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这是不给自己留下一丝机会。
就这样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当我自己都快要将那丝涟漪淡忘之时。我的妹妹,却带着一台电脑敲响了我实验室的门。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白天这个时候不要来找我吗?”
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被她抱在怀里的电脑中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但妹妹的下一句话还是让我心中激荡。
她说:“哥,我们来造小孩吧?”
她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我心里很明白。
但当我听到这些字眼从她的嘴里说出之时,还是忍不住心跳一阵加速。
“你瞎说什么呢?”我用手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的声音已经因为紧张而提高了音调。
妹妹当时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这让我松了口气。
但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没有意识到我在那一刻想到了什么吗?
然而,我已经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妹妹找我一起造的“孩子”,自然不会是生理学意味上的后代。实际上,当我看到她打开怀中抱着的随身终端之后,我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虚拟智能?”
“没错,哥你不是一直都在搞这个吗?正好我不懂,你来教我吧。”
我后来才明白妹妹的用意。
当我看到那台终端中已经被完成了大半的逻辑程序之后,我就明白,她根本不需要我来教会她什么。不如说,她是来教我的。正是有了她带来的崭新逻辑构架,我才得以从困扰了一年多的思维牢笼中脱离,并最终完成了博士的毕业课题。
从小到大,我们之间比试了无数次,我一直都是输多赢少。
但这一次,我输的心服口服。
毕业答辩结束的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的同意了她前往我单身宿舍的要求。我们两个不会自己做菜也不愿意跑去外面的懒人随便买了点方便食品和啤酒,就在寝室里庆祝起来。
“不许喝多了啊,我可不想背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你回寝室。”
“诶!为什么?就让我在这儿住下不好吗?”
“我这儿就一张床,你睡哪儿?先说好,我可不会把床让给你的啊。”
“切,小气鬼!”
“怎么跟你哥说话的呢?”
“我,错,了。对,不,起。哼!”
就这样在习惯性的拌嘴中,我们都喝了很多的啤酒。我的酒量不好,而她更是不堪,所以尽管我喝掉了足足两倍于她的量,但还是她先醉倒了。
“哥,你有没有想过,继续把亚当完成下去啊?”
亚当(adam)便是我的毕业课题的工程代号,也是我和她合力设计的新一代虚拟智能程序的名字。
“还要怎么完成?亚当的人格数据是基于学校的数据库的,没有更多的数据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能让亚当达到6岁的智力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一开始咱们不就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吗?”
喝醉了的妹妹毫无优雅的趴在桌子上,她满是红晕的脸看着我,那双眼睛却明亮的如同一对晨星。
“哥,我一开始想要的亚当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啊!我想要的是不只是一个会说话、会回答问题的ai机器人,我想要的是一个会思考、能够明白自己要干什么的……”
“人,是吗?你想太多了,丫头。”
虚拟智能只具备人格,而没有人性。
这不只是因为恐怖谷效应亦或者伦理道德等问题,最主要的难关在于,即便是已经能通过虚拟数据模拟出人格的现在,涉及自我认知、自我意识以及独立思考等更深入的被归入“人性”侧的特性,是人造的虚拟智能模拟不出的。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喝醉了的妹妹,却说出了让我酒意顿消的话。
“我们不需要凭空造,先复制一个出来不就好了?”
复制……简单的两个字,却代表着太多问题。其实早在虚拟智能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前,如何将人的记忆数据化就已经被学术界
讨论过很多次。然而,因为技术上的难点以及最重要的伦理问题,这种实验一直被列为禁忌而没有得到推广。
毕竟,倘若失败也就罢了。如果复制真人的记忆得到成功,而被复制的记忆是否可以被视作一个“人”呢?而这个“人”和提供记忆的人之间的关系又会是怎样的呢?
“你喝多了吧……都11点了,来,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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