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偶尔能够听到哪户人家饲养的犬狗在吠叫。
真田幸村和武田jing锐军就在村庄里一处废屋前的空地紮营,此时夜深人静,他们都早已用膳完毕,正在收拾行囊装备,以备明天可以直接出发,不耽误时间。
只是,他们虽然都想专注地收拾,但断断续续入耳的不祥哭号声令他们都感到毛骨悚然,其中一位jing锐兵就忍不住停下收拾的动作,抬头朝安土城的方向望去:「村子里的传闻似乎是真的。」
「嗯,还是早点睡吧。」他旁边的同夥跟着附和道。
依照路线的规划,为了节省前往萨摩的时间,他们赶路时便不绕过国境走山路,所以沿途都会经过一些村庄,而今晚在近江势力范围内紮营的这个村庄刚巧就在安土山附近。在这里做个简短解释,安土山位於近江国境界线附近,原本应该归於浅井的势力,但在与织田签下同盟合约时,由於织田信长看中安土山的地理位置,想在那座山上建立城池,因此合约的内容附加了必须让出安土山权利的条件,为了心中的正义与守护和平,当时浅井长政虽心有不愿但还是答应割让安土山。也是如此,去年的安土城最终之战,浅井长政才会决定先率领浅井军和朝仓军前往安土山。织田势力溃败後,安土山才又回归浅井的统治。
去年魔王织田信长在安土城被击败後,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村庄开始逐渐流传出一则怪诞传闻。
真田幸村一边听着军士们谈论起关於安土城的传闻,一边坐在横置的圆木上若有所思。下午h昏时分,那彷佛幻觉一般的景象令他很在意,後来他有问过小山田是否有察觉到不对劲,像是听到古怪声音、看到诡异景象等等,对方表示没有,看来当时只有他察觉到异状,并亲眼目睹那座散发浓烈不祥的安土城。
不过一入夜後,他听过的如鬼哭号声又开始断断续续传出,这次连其他人也都有听见,这才免不了谈起那则传闻了。
「战场的遗迹,是抱憾而终的战士们灵魂徘徊的地方。」小山田走到真田幸村的旁边,在另一根圆木上坐下,温暖的火光映照他一张清秀好看的脸颜。「或许,那座安土山上也有不知自己早已身亡的士兵们,在痛苦之中发出无尽的哀号吧。」
真田幸村听着小山田抒发的一番感慨,认同道:「或许正如你所言。」
「依照村民的说法,传闻安土城的遗址栖息着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怨灵。」真田幸村立刻联想到下午那道模糊难辨的嘶哑说话声,忍不住转头看向小山田,便听後者继续说下去:「即使是魔王,si去之後也会怀有怨念,对这个不容他的世间抱持强烈的憎恨,所以每当逢魔时刻很有可能就会听到魔王发下的诅咒。」
真田幸村神se略略出神,放在膝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的确是诅咒,那道嘶哑声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是每一个字蹦出来都让人不禁寒毛直竖。
「果然、不是幻觉……」真田幸村视线一转,再度往安土山的方向望去,嘴里呢喃自语。
那般狂妄的口吻、饱含恶意的言语,其中对世人的诅咒之意那麽强烈……
──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
深夜,真田幸村躺在铺着一块布的地上,身上盖着披风,睁着眼睛凝视着夜空,悬挂在黑幕上的星儿闪烁明亮,但他却没有心思欣赏,脑海不断想着稍早小山田与他说的传闻,他很在意,导致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刻却一点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最後他还是遵循心中的想法,蹑手蹑脚地起身,动作放轻又迅速地整理一下後,背上双枪,走到安置马匹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坐骑後横脚跨上,扯着缰绳,令马驹行动起来,离开营地。
不消片刻,真田幸村就来到了安土城遗址,站在废弃的天守阁前。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断壁残垣的景象,地面有许多凹凹坑坑,那都是去年那场战火留下的。不知为何,浅井长政虽然收复安土山,却没有下令翻修整顿,而是将已经废墟荒芜的安土城闲置,不闻不动,也不知道针对安土城到底有什麽盘算。
安顿好马驹後,真田幸村迎着空气中不断传出似怨似叹的哭号声,大胆地走进天守阁。
暗自警惕着,一边让视线适应周遭的漆黑,他一边缓步行至最上层,踏上最後一台阶後,视野张望打量,由於屋顶几乎残破一半,透过月光的照耀下,他能清楚地观察四周。
这时,突兀地轻笑声打破静谧沉闷。
真田幸村同时一眼瞥到人影闪过,心下一惊,立刻抬手握上背後的长枪,浑身紧绷。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修长的人影藉着月光照不到的y影处移动到真田幸村前方,沙磁略带鼻腔共鸣的声调散漫开来,慵懒中夹带一丝笑意。
真田幸村沉默不语,顺着人影的笑言移动目光,警戒地紧盯着前方。
「很荣幸能与你重逢哪。」
人影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现身,当看清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真田幸村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一叫:「松永久秀!?」
「为什麽阁下会在这里?」
真田幸村眼中惊疑不定,眼前的男人明明应该在那时候……
松永久秀嘴唇微张,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倒有几分闲情地回答真田幸村的质问:「你也听见了吧,如此强烈的咒怨之声,彷佛来自地狱的低喃。」说着,微抬下巴,视线转向侧边。
真田幸村面露疑惑,双手放下,目光在松永久秀的示意下跟着移动,顿时眼睛瞪大,甫一映入眼底的画面令他震慑惊惧!
在月光尽责地投放光源之下,原本由骷髅堆砌的御座已完全崩塌,残骸上方虚浮一振断成两刃的太刀,太刀周身不断冒出黑se黏稠的气状物t,从中传出毛骨悚然的鬼哭号,隐隐约约还掺杂着难以辨音的言语。
「是、魔王的……」
「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如今这般情形像是心怀不甘的怨灵附着於ai刀上,企图挣脱现实与灵界的夹缝,重归人世。」松永久秀泰然自若地盯着那振太刀,语调慢悠悠地说。
「这、这种事……」真田幸村听着他的解析,垂放在膝腿两侧的双手握拳。
「这就是曾经企图取得天下的魔王,生命终结後的悲惨下场哪。」
真田幸村拳头紧攥,接着像是意识到什麽,猛地转头看向松永久秀:「那麽阁下也是……」
松永久秀眉梢微挑,「我看起来像是如此吗?」
「……松永久秀,阁下确实在那座大佛殿遗迹里……」葬身在自己设下的zhaya0火海里了啊!
去年、长筱设乐原一战结束後的隔夜,为救被松永久秀绑架的良直、左马助和文七,片仓小十郎与真田幸村、猿飞佐助先後带着对方意yu夺取的两件至宝抵达大佛殿遗迹,并因谈判破裂而展开激战,只是没想到松永久秀会在遗迹地底下埋藏火药,眼见局势不利便乾脆将之引爆,那个时候真田幸村三人侥幸躲过爆炸的冲击,良直他们也展现出身为奥州伊达男人的气魄拚命逃生,只有松永久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火海里,所有人都以为一代枭雄就这麽自爆而亡,连屍t都被炸得灰烬不留。
「王牌当然要保留到最後,你们以为我会连後路都不留,就出来迎接你们吗?」松永久秀笑哼一声,似暗含嘲讽。
真田幸村眼睛微垂,确实是他们疏忽了,以为那个时候松永久秀是真的打算跟他们同归於尽,才会选择点燃火药自爆,没成想竟是一个险中求生的计策!
松永久秀抬脚转身朝旁侧走了几步,半边身子再度没入y影中:「宛如来自地狱的第六天魔王的诅咒之声,使得所有人害怕得不敢接近,但多亏如此,我也能得以好好调查此处。」
随着松永久秀的走动,他一直背负於身後的双手露了出来,巧妙地让真田幸村迎着视角方向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物t,瞳孔一缩,出声喝问:「阁下手上的东西是什麽?」
松永久秀转过身面对真田幸村,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完整呈现出来,那是一个微微散发腐烂臭味的头骨。「织田信长打倒敌将之後,会取下对方头颅、扒下皮r0u,将头骨当成酒杯使用。呵,将葬身於安土城的魔王头骨拿来作为小酌之用,似乎也不错,你不这麽认为吗?」边说着,边轻晃一下头骨,唇角的弧度上扬几分。
「在天下布武的号令之下,许多人活生生被践踏或烧si,这样应该能稍微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吧。」
「这是违反人道的做法!」真田幸村眼神锐利起来,不赞同地开口道。
「哦~?」松永久秀抬眼看向真田幸村,眉梢挑了挑。
「即便是第六天魔王,也是战国时代的一世武将。如今他既已回归h泉,阁下却搜刮这座等同於棺柩的居城,甚至要将遗骸带走,这无疑是亵渎si者的行径!」
松永久秀嗯地一声,面se微露困惑:「记得将魔王埋葬於此处的人,正是你和奥州独眼龙没错吧?」
「……!」
「对於自己亲手杀害的对象,难道会让你产生某种不舍之情?还是你刻意遗忘了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松永久秀不管对面年轻武士的反应,目光移落在手上的头骨,继续说下去:「如今这只是毫无意义的物t,带走这个也会被你认定有罪?」
「这样的理论实在是令人感到有趣啊。」
「……」真田幸村神se微动,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回去。
「虽然刚才吃了一惊,但我并不讨厌你的说法。」松永久秀再度将手负於背後,侧过身子,似笑非笑地这般说。「话说和你一起煽动东方大军,将织田家b入毁灭之地的独眼龙伊达政宗,我从探子口中得到消息,他似乎败给丰臣的伏兵战略了呢。」
真田幸村心下一惊,神se明显动摇:「政宗大人他……!」
「原本整合起来的奥州诸国,似乎联合围剿伊达,简直就像是当时的对织田一样啊。」松永久秀身子再转回来,轻轻一笑,略带讽意地说:「『因果报应』这四个字真是贴切。据说在他满身疮痍的时候,丰臣秀吉亲自前去解决他了。」
真田幸村紧攥的拳头用力得彷佛都要嵌入皮r0u里,眼睛瞪大,神se间透露着不敢置信的意味。
「真遗憾没能夺得龙之六爪,现在大概已经全部折断,宛如墓碑一般cha在摺上原任凭血风吹拂了吧。」视线一转,朝着右侧的方向,松永久秀语气听不出一丝感情地说:「奥州在那个方向,至少为你的战友哀悼吧。并且,小心甲斐武田也会和伊达步入相同的下场。」
真田幸村不禁跟着转头望过去,脑子一团混乱,接着就又听到松永久秀说:「那麽,我告辞了。」
「……慢着!」就像是触电一样,真田幸村一听见松永久秀要离开顿时人不再恍惚了,冲着松永久秀准备离去的背影出声喝止。「独眼龙伊达政宗大人,即使深陷困境也绝对不会轻易被击倒!至於甲斐武田,只要有主公在位镇守绝对固若金汤!」
「请留下那颗头骨吧!即使织田信长是无情至极、导致生灵涂炭的恶鬼罗刹,也应该维护他身为武将的尊严!」真田幸村抬脚大步大步追上去,不肯放弃地说下去:「身为第六天魔王的最後敌手,我绝对不准阁下如此妄为!」
就在真田幸村即将追上去那刻,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小型龙卷风,伴随一片片黑羽飘落,刹那间从消散的龙卷风现身、挡在真田幸村面前的是一名戴着半面头盔、背负忍刀的忍者。
瞳孔微缩,真田幸村往後一跳退开,略伏低身躯,警戒地瞪视着突然挡住他去路的忍者。
「你这是幻想。」松永久秀停住脚步,淡然开口,「这种幻想会令人变得愚蠢。魔王就是魔王,你曾经目睹他宛若祸害灾厄的身姿以及其恶做法,现在却只基於信长是武将这一点,而在心中捏造出另一种观点,并随着时光的流逝将他美化了吧?」
「……」真田幸村脑海不禁浮现出骏河悬崖上魔王冷冷开枪那幕、天守阁屋瓦上魔王意yu掏出伊达政宗的独眼、以及毫不留情对付本多忠胜的画面,一滴冷汗沿着下颚坠落到地上,不由得将视线转移到御座位置处、那振散发森冷不祥气息的太刀。
鬼哭号一直没有停,模糊的诅咒言语依旧刺着人心。
「乱世,天下,上京──你也是用这些名词作为免罪符,以武将之名行杀戮之实的人。」
猛然回过神来,真田幸村神情愤慨地瞪向松永久秀。
松永久秀似乎是察觉到真田幸村的愤怒,他缓缓侧过身子,对上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神,嘴角g了g,「你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在事後清算是非,而是觉得我已无必要像你这样意气风发了。」
「战争、掠夺以及对现世的依恋,这一切都是人的本x。人终究只是一种食物、思物、言物的『物t』,即使在生前有任何作为,也终将像这样化成无为之物。」松永久秀边说着一番带有讽刺意味x的寓意话语,边高举左手对准月光,目光带有欣赏地看着在月辉照耀下透白晶亮的头骨。「这个道理没有任何例外,你和我当然也适用这个道理,独眼龙亦是一样,只要当作他早一步化成无为之物,就不会被惜别之情束缚内心。」语毕,他转身背对真田幸村,再度迈开步伐。
「人……」真田幸村无法苟同松永久秀的话,「人不是物t!」
松永久秀冷淡地偏过头,便听真田幸村语气铿锵有力地说:「灼热的灵魂永不消逝、澎湃的热血也永不抹灭!」随後他m0上x前的六文钱颈饰、又m0上刻印象徵标志的护腕,最後他双手握上负於背後的长枪,摆起架式,对峙松永久秀和那名沉默的忍者。
「只要抱着珍惜的心,万物都能蕴藏着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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