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0日
第三百七十八章·二人定计墙有耳
洪洞县知县名叫王贵科举之途不算顺畅中了举人后参加会试三考不中好不容易遇上吏部大挑一步步熬到外放洪洞县正堂已是年过四旬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王县令发育快些提前几年便已开悟知道自己的仕途该是到了尽头整日琢磨的便是为自己今后多攒些养老银子。
也是流年不利本以为轻轻松松又得了一笔孝敬不想碰到一个较真的如今王知县正小心翼翼观察着埋首案卷的王廷相对方任何一颦一蹙的小动作都让这位县太爷揪心不已。
“贵县”王廷相抬首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按台不必谦辞有事尽管吩咐。
”巡按御史虽与知县平级奈何权力太大面对三司长官也可分庭抗礼王贵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这苏三毒杀亲夫一案证据齐全口供俱在看来毫无疏漏……”
“事关人命下官断案不敢轻忽向来是要审得公正明白要人犯心服口服才具结上陈。
”王贵谦逊的笑容中夹杂了几分得意。
“只是这动机之说实在太过牵强。
”王廷相眉峰紧攒连连摇头。
“动机?”
“状中说苏三出身风尘由死者方争重金为其赎身并纳为妾室说来能脱离苦海这女子该感恩戴德才是何以不过数月光景便毒死亲夫呢?”
“按台有所不知欢场女子水性杨花兼又蛇蝎心肠怎会懂得知恩图报的仁义之理这苏三本是京师名妓才貌双全琴棋书画俱是娴熟往来的多是风流雅士、骚人墨客自然看不上那粗鄙无文、样貌丑陋的方争因怨成仇下毒杀人也是情理之中。
”王贵讲解得头头是道。
“可将那方争毒死在自己房中未免太过愚蠢不说暴死之后家人必定生疑便是周遭人一时疏忽略过无有家主宠爱一个无子傍身的妾室还不是任由大妇处置似这等百害而无一利的杀人之举她为何要做?”王廷相拧眉诘问。
“这个……想来是这女子愚钝不堪未曾虑及。
”王贵支吾道“这愚民愚妇因妒杀人之事不胜枚举多为一时冲动这也是寻常事。
“适才贵县还说苏三乃是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怎又与一般愚妇相提并论?”王廷相一脸肃穆直视王贵。
“那……那依按台之见又该如何?”王贵不答反问。
“在审问人犯之前本院也难作定论。
”王廷相合上案卷温言道:“劳烦贵县将人犯提出本院讯问一二。
“大人提议小县本该遵令只是天色已晚若夤夜侦讯女犯怕有瓜田李下之嫌。
王廷相浓眉一竖未待说话王贵又抢声道:“小县自知按院高风亮节行止端正但终究人言可畏……”
见王廷相攒眉不语王贵继续道:“小县所说皆是为大人考虑按院若是坚持己见敝人自当遵命但请恕在下避嫌不能陪审之过。
“既如此便明日升堂传讯人犯吧。
王贵句句都是为王廷相着想王廷相也无法辩驳只得眉峰稍解道:“少不得还要烦劳贵县旁审。
“分内之事。
”王贵欠身应是陪笑道:“按院一路奔波敝县略备薄酒为大人洗尘。
“本院不请自来岂能过分叨扰一茶一饭足矣贵县盛情不敢生受。
王贵又三番延请王廷相语气坚决王贵只得作罢当然少不得‘两袖清风’‘廉洁如日月’的一同夸赞。
待前脚出了衙斋王贵便脸色一变唤过一个贴身长随一番耳提面命长随领命离去。
“不开窍的书呆子莫要挡了老爷我的财路。
”凝望客房王贵恨声说道。
***
洪洞县西门大街上有一座青砖砌成的雄伟大宅两扇乌漆大门半开半掩一个圆脸小丫鬟倚着门框嗑着瓜子眼神却不时向过往的年轻后生身上瞥上一眼。
一个青衣服头顶瓦楞帽压得低低遮住大半面孔的男子突然冲上了门前石阶吓了那丫鬟一大跳。
“哪里来的破落户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哪家门庭便直冲冲过来寻死!”
牙尖嘴利的丫鬟骂得兀不绝口直到门前男人低喝了一声“春锦!”
被喝破名字的春锦丫头愣了一下定睛细看认出来人不由尴尬道:“哟您是太爷身边的……”
“不要多说了老爷有口信。
”那人低声嘱咐几句扭头便走。
春锦也急忙掩上大门匆匆穿堂过院直奔后宅。
后宅卧房绣帐之内交臂叠股睡着两个人一名二十余岁的男子敞着中衣紧搂着贴在他胸前酣睡的艳丽妇人妇人身上只披了一件蝉翼绢纱一身雪白美肉大半露在外面。
幔帐掀开丫头春锦急急推了男子数下“杨相公醒醒快醒醒。
睡意正浓的妇人不耐朝床里翻了个身柔软丰满的娇躯从男子身上滚了下去。
“什么事啊?”男子终于被摇醒待看清眼前人时嘿嘿一笑“是你啊来一起睡。
春锦一下被男子带到床上一双大手更是不规矩在她身上摸索不停她只有喘吁吁挣扎起身“此时不行有急事。
“老东西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急事来吧宝贝。
”男子直接撕开春锦前襟一把握住一只雪白酥胸揉捏把玩起来。
尽管胸前快感阵阵春锦深知此时不是胡天胡的时候几番未得挣脱只能急吼吼嚷道:“县太爷传信来案子要有变故!”
“啊?!”
不止男子连一边沉睡的美妇也一并惊醒“怎么回事?”
“太爷让人带口信来说是省里的巡按老爷下来查案对苏三的案子生了疑心让我们早做打算。
“这个祸胎都进了大牢还不得消停”妇人狠狠骂了一句随即冲着男子抱怨道:“那个王贵也不是个东西收了咱们一千两银子一点担当也没有当初就让他把人在牢里弄死他死活也不肯而今我们能有什么好法子。
“还不是你不肯再多花银子要是钱使到了他连亲娘都能卖了。
”男子慌忙起身穿衣一边说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家里的银子大多不是都贴补你了么不然也不会害怕老东西查账搞出个人命官司来!衙里衙外一番打点又花了多少你可曾出过一分一厘此时竟然说这番话!”妇人感觉受了委屈当即便要撒泼论理。
“现在不说这些了巡按已到县衙此时便是添银子让王贵动手他怕是也不敢了。
”男子知道这事纠缠起来说不清楚干脆扯回主题。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妇人是个没经过大场面的而今六神无主半天拿不出个主意“人都死了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三个蚂蚱你得想个办法啊。
“放心吧我的心肝这洪洞县又不止他王贵一个当官的当初花了那许多银子拜入门墙而今也该到了用的时候了。
”男子得意一笑胸有成竹。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春锦探头看看左右无人立即侧身让开方巾襕衫的男子快步奔了出来行至拐角突然脚下一绊身子趔趄险些摔倒。
“哎呦踩死我了这是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墙角处痛呼。
险些被摔了一跤的男子恨声咒骂“哪里来的老悖晦眼睛瞎了不成!”
“听声音是杨宏图杨相公吧小老儿本就是个瞎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恕罪恕罪。
杨宏图仔细一瞧墙角处蜷缩的白发老者相貌枯槁落拓不堪稀疏的山羊胡子上沾满土灰混浊的老眼内只见灰色眼白一身浆洗发白还摞着补丁的青衣衫怀中还抱着一把油腻腻的胡琴捂着腿哼哼唧唧个不停。
“原来是你这老瞎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在街边挺什么尸?”这老者在洪洞县大街上卖唱也不知多少年了杨宏图对他并不陌生。
“生意不好今日饭辙还没个着落与其回去饿肚子不如碰碰运气没准儿还能遇见个听曲的。
盲老儿脸上突然泛起几丝谄笑“杨相公您照顾下生意如何?”
“大爷没空。
”杨宏图举步要走。
“杨相公您这几日都没回家了还能有什么急事?”
杨宏图停了脚步上下打量盲老儿一番“哪个说的?”
“还用人说么小老儿平日走街串巷杨相公素来是个大方人自然少不得常到您门前去讨生活听街坊邻里说您这铁将军把门可不止一日了。
“没想到今日在方大官人的宅门前碰了面”盲老儿笑容里带着几分狡诈“如此缘分不该是小老儿的生意到了相公您说呢?”
一把铜钱抛到了上杨宏图冷冷说道:“老瞎子话不可以乱说乱说话会丢命的。
“杨相公您放心饱吹饿唱小老儿只有在饿肚子的时候才会胡乱编词唱上几句吃饱的时候绝不会乱说话。
”盲老儿在上摸索着寻找一枚枚铜钱一脸市侩。
杨宏图有事在身也不废话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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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三堂会审玉堂春
次日一早开衙升堂。
周遭墙壁挂满各色刑具一侧桶内用凉水浸着大大小小的竹蔑藤条两旁衙役排列整齐双手扶定了朱黑两色的水火棍站立两厢明镜高悬匾额之下洪洞县知县王贵与巡按王廷相头戴纱帽身穿官服正襟危坐于公案之后。
听闻是再审城中大户方大官人的命案衙外廊庑下早挤满了观审的百姓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凶犯是方大官人从京城勾栏中买回的名妓样貌吸人得很。
“那可不你老哥前番是没见到那小娘们长得……啧啧别提多水灵了兄弟我上次在堂上远远见了一回回去就睡不好觉了这方大官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听得衙前不堪入耳的嘈杂声王廷相面上浮起一层愠色狠狠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带人犯。
“威——武——”两班衙役将水火棍重重一顿齐喝堂威官法威严之下七嘴八舌的路人百姓们都识趣闭上了嘴巴。
在二名差役押解下一名身穿红色囚衣的窈窕女子一步一踉跄慢慢走上大堂。
虽是步履蹒跚却更显得弱柳扶风体态娇柔堂上堂下众人不觉屏息噤声目光全部聚集到这个披枷带锁的女子身上。
“妾身苏三见过大人。
”苏三当堂跪下虽是音容憔悴仍是语音轻柔悦耳婉转。
“解开镣铐。
”王廷相命道。
两个衙役听令开锁去镣苏三手脚得了自由轻快许多顿首拜谢。
“苏三关于你谋杀亲夫一案可有别情上诉?”
王廷相话声才落王贵紧接疾言厉色道:“实话实说若是想借机攀咬翻案罪加一等。
“王知县!”王贵恫吓人犯的举动引得王廷相甚为不满。
“按台请问案。
”王贵能伸能屈转首对王廷相便是一派春风让他无从发作。
王廷相见苏三低头不语以为她畏惧公堂威严温言道:“堂下不必慌张实言回禀便是。
苏三蓦然抬头惨淡玉容间一双如晨星般的眸子亮晶晶凝望堂上。
“大胆公堂之上不得放肆来人……”
王廷相摆手止住欲待发作的王贵俯视堂下。
快速将粉颈低垂苏三低声道:“大人衣着獬豸胸背敢问可是风宪官?”
王廷相未想这女子仅从他官袍补子上便一眼看出自己来历看来此女也熟知法度这却省了不少麻烦点头道:“不错本官身为御史有监察百官纠劾不法之责你无须担忧有话尽管说来。
“民女冤枉!”苏三悲呼一声泪水如泉涌出。
“那夜方官人来妾身房中探视称腹中饥饿民女去厨房正逢丫鬟春锦备了一碗面交我端与官人谁料官人吃面后便腹如刀绞不多时便气绝身亡第二日民女便被大娘蒋氏报官称妾身杀害亲夫实实天大冤枉求老爷明断。
听了苏三一番哭诉王廷相拧眉肃然道:“既如此为何不向洪洞县尊直说冤屈?”
“妾身本如实禀告怎奈太爷一口咬定是小女子谋害亲夫并动用拶刑十指连心妾身不耐酷刑只得屈打成招。
苏三说罢举起被囚衣遮盖的双手只见白嫩如葱管的纤纤玉指上红紫伤痕密触目惊心。
“王县令这是为何?”王廷相怒视一旁王贵喝问道。
“按台勿要听信这犯妇脱罪狡辩此案报呈平阳府张府台也无异议。
”王贵及时给自己拉了个盟友。
“妾身本想在府尊老爷前辩明冤屈怎知平阳府并未让民女开口维持原判将民女打回监牢求大人做主!”苏三又哀声哭道。
“岂有此理!平阳一府六州二十八县便是如此审案么?”闻听府县两级正堂如此草菅人命王廷相不禁拍案怒斥。
王贵离座欠身施礼道:“按院息怒在下或有失察之处却断不敢置喙同僚上官。
王廷相也觉适才一时失言已将平阳府数十州县囊括进去若被有心人传出怕是会犯了众怒。
“王县台请回座既然犯妇改口此案便该从长计议。
”纵然心底无私毕竟身在官场王廷相还是缓解一下气氛。
“听凭按台吩咐。
”王贵面色如常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再问下去难免就要涉及方家大娘蒋氏这娘们若是口风不严再将行贿之事说漏了嘴岂非大事不好。
正在王贵心慌意乱进退两难的时候县衙刑房的一名司吏悄悄走进一番耳语王贵顿时放下心来。
“按院韩部堂的轿子到了衙外你我可要迎迓?”
韩文?他来何干?毕竟曾经的户部掌印官即便致仕归里仍是待遇优渥领袖方缙绅的头面人物所以王廷相尽管心中疑惑还是与王贵出衙迎接。
“子衡许久不见。
”韩文哈哈笑道看来归宁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韩部堂气色保养得很好。
“有劳韩公挂念下官公事缠身原想息肩之后登门拜
见怎料韩公亲至请恕失礼之罪。
”对这位官场前辈王廷相素来尊敬言语由衷。
“公事为重何谈怪罪。
”韩文不以为意摆手笑道“日前老夫与朝宗年兄通信还说及子衡聪颖练达自履职山右明采舆论暗求民隐山西民风法纪为之肃然实为可造之材。
王廷相双眉微攒欠身言道:“谢韩公美言。
而今屠滽以右都御史衔掌管都察院是王廷相的顶头上司他与韩文同是成化二年的同榜进士素来交厚王廷相虽然不喜这样的人情请托但也不好拂了人家一片好意。
“部堂此时来的不巧下官与王按院正在审理人犯斗胆请您老后堂稍歇待退堂后再恭聆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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