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7日
第三百九十二章·且将离情托宝玉
原平驿位于太原府下辖代州崞县南四十里的官道上距离下一站忻州的九原驿尚有八十里之遥。
天近黄昏此时驿站的驿卒们正好一通忙碌一伙大同镇的军兵押解着十余辆囚车风尘仆仆进了驿站驿丞勘验过公文后便热情相待收拾客房并着手准备吃食。
“诶我说你们动作都麻利点把马牵到后头草料备足弟兄们用过饭就要早早歇着明儿天不亮就得启程赶路可耽搁不得。
带队的是大同镇的一个把总站在院里冲高高瘦瘦的老驿丞千叮咛万嘱咐。
“放心吧军爷误不了您的事先到屋里面用口热饭歇歇脚。
”只是胥吏的驿丞晓得不能得罪这帮大头兵对方说什么都是满口答应。
带队的把总对驿丞的态度很满意才要进屋又想起一件事来快步来到一辆单独的囚车前打开囚车木栏哈着腰对窝在里面的壮汉笑道:“麻爷您下来用饭吧。
身量长大的麻全出了囚笼便急着伸胳膊蹬腿舒展了几下筋骨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撇嘴骂道:“他奶奶的这囚车里真不是人呆的。
“麻爷您多担待小的也没办法毕竟您还挂着个嫌犯的名头不得不让您委屈一阵”带队的把总陪着小心道:“好在已经进了太原府等到了头把事情说明白您就又是一个自由身了。
“说得明白么?”窝在另一个囚车里的杨林阴阳怪气斜眼瞅着二人“抓捕白莲教徒可是大大的功绩那群官儿们只恨牵连不广拿人唯恐不多怎么还会开恩放人更何况……你给圣教养马是实打实的事情。
“你他奶奶的要不是因为你们这群乱党逆贼老子的宝马会被拿去送人么你还敢说便宜话……”
怒气冲冲的麻全左右寻摸一圈顺手抽出把总腰刀就往囚车前凑“老子剁了你!”
“哎哟麻爷这人还没过堂可死不得诶你体谅下兄弟们的难处!”带队的把总拼命拦住麻全苦苦劝说。
“这人已经是个死人了您就让他嘴上痛快几句别跟他置气咱里面去兄弟我敬你几杯。
麻全虽说不甘心可这一路多靠这些军卒照料犯不上为他们招祸愤愤将刀丢了回去被把总强拉着进了堂屋。
屋内众军士早已卸了甲胄围着一个个方桌划拳行令大快朵颐山西虽也是大明九边之一可北面有大同镇顶在前面又有偏头关、雁门关、宁武关一线内长城作依托有敌来犯自可烽火传警更别说这周边堡寨关口林立堡墙都可比拟内城墙了重重防护之下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麻爷来喝两盅消消气。
”有兵士给上官让开方把总不忘紧拉着麻全的腕子怕这位爷再出去闯什么祸。
麻全闷闷不乐坐下看着堂屋中来回奔走填酒菜的驿丁眉头紧锁。
“这驿站里有多少人?是不是都跑这儿来了?”
“咱们弟兄人多他们多上点心还不是应该的么”把总毫不在意理所当然说道随即豪爽举起酒碗“来兄弟敬你一杯。
麻全酒碗凑到唇边一口不喝突然撂下碗便起身向外走。
“麻爷你这又是干什么去?”把总心头委屈这位爷真不好伺候。
“驿卒都过来伺候人了谁去管马!我心里不踏实过去瞅瞅。
”麻全嘴上说着脚下不停已然转向后院。
带队的把总对麻全的马痴脾气早有耳闻只要他不惹事管他先吃饭还是先喂马呢要不是上头交代孙子才愿意管这么多闲事成天哄着他玩。
当下那把总也不再多话喊过几个亲信手下“来来来咱们弟兄们喝。
上司相邀这帮当兵的也不客气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哎我说别光顾着自己啊爷们这些人还没吃呢就是上路也有顿断头饭呐!”
院子里杨林在囚车内并不消停大呼小叫寻麻烦。
“搞清楚而今处境别再闲言碎语得找麻烦。
”老驿丞伛偻身躯从囚车前经过。
“你个老梆子碍你屁事滚!”杨林毫不客气口出秽言。
驿丞扭过半边侧脸犀利的眼神看得杨林心中一跳随即狂喜于色“赵……”
***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宽广的平阳府衙丁寿立在衙前对着一辆青幔马车的细格轩窗不耐烦掏着耳朵。
莹白皓腕轻挽窗幔玉堂春动情细语“大人活命之恩援手之德妾身没齿不忘来生必当……”
玉堂春一番衷心感激的话被丁寿挥手打断“丁某只求今生不问来世姑娘也莫说什么结草衔环的报答之言你枉费唇舌我徒添烦恼。
“你……”玉堂春桃腮涨红这位青楼才女竟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些时日蒙他照拂衣食住行无不体贴入微本已生出几分好感虽不至背离鸳盟将王朝儒抛之脑后可也不再是拒人千里何况还赖他相助母女团圆在望她无以为报真心想表述一番肺腑之言可这人却好像要脏了耳朵般一句也不想听。
“玉姐姐小妹祝你一帆风顺早日天伦重聚。
”宋巧姣急忙上前缓解玉堂春面上的尴尬。
受伤之际起居不便多蒙宋巧姣贴身照料二人关系亲近许多玉堂春展颜笑道:“借妹子吉言。
”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丁寿一眼看看人家巧姣妹妹多会说话。
好似与己无关的丁寿抬头望天对周遭护卫的锦衣卫吩咐道:“时候不早你们赶快上路吧本官还得补个回笼觉去。
一众锦衣卫轰然领命翻身上马蹄声踢踏作响车轮辚辚缓缓前行。
“玉姑娘这个送给你。
”看着车队启动丁寿突然取出一个小锦盒递到窗口。
“身受大恩此生无以为报不敢再生受大人涓流美意大人请回吧别误了秋日好梦。
”玉堂春落下窗前青幔将丁寿挡在了视线之外。
‘咚’锦盒由窗口投入滚到了玉堂春脚边。
玉堂春赌气将螓首扭向一边不去看那物件可没矜持片刻还是好奇心起忍不住低身拾了起来。
锦盒包裹严实外面是一层厚厚衬垫刚才那一摔也未将盒盖震开玉堂春更加兴起急不可待打开锦盒。
“这是……”锦盒内摆放着一块白玉鸡心佩熟悉的蟠螭雕纹刀工精细赫然便是她交于王朝儒用作典当盘缠的那块玉佩。
玉佩下的丝绒衬垫上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笺入目是四行小楷“宝玉通灵再伴红颜缘之所谓妙不可言。
玉堂春羞啐一声“不知羞哪个与他有缘了。
再往下细看“姑娘思母心切丁某不敢慰留此去路途颠簸姑娘伤势初愈务以保重玉体为重切切珍重。
玉手轻轻抚摸车厢座椅上铺陈的软绵茵褥玉堂春这才惊觉马车外观虽不起眼厢内置得却极为舒适宽大座椅可坐可卧一旁还备着蜜饯果铺等各类零嘴点心不由为丁寿苦心所感。
再度掀起幔螓首探出车窗秋水凝眸回望府衙晨雾之中一个挺拔模糊的人影正向她挥手作别虽已看不清面目玉堂春可以预料那人脸上定是挂着让人羞恼万分的坏笑。
***
“丁大人玉姐姐已经走远了。
府衙门前眼望车队没了踪影的宋巧姣轻声说道。
丁寿含笑回身“收拾收拾咱们也该走了。
“走?您不是要回衙歇息么?”
“本官倒是想睡个懒觉可你心心念念着傅鹏可睡得踏实?”丁寿嘴角轻勾微笑打趣。
被说中心事的宋巧姣娇腮若晕万福施礼“妾身多谢大人体谅。
丁寿见这丫头嫩脸微红笑靥生春天生几分媚态不由心中一动小家碧玉果然别有一番风情。
这边丁寿正打发人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入陕平阳府就留给张禴收拾吧一骑快马却飞驰而至马上人未等马蹄收住便滚鞍下马“急报!!”
***
“一哨押运镇军及原平驿上下人等全部死于非命白莲匪人猖狂如斯这还是皇明治下么!”丁寿眼中杀机昭然。
“贼人应是冒充驿卒在接待酒水食物之中投毒是以轻易得手。
”昌佐得了塘报后也是震惊万分在他的盘上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实在不知如何收场。
“当真一个活口也没有?”
昌佐摇摇头“驿站中上至驿丞小吏下到走递甲卒、驿丁、马夫俱都被害所押人犯逃匿无踪。
“麻家那个也不见了?”丁寿剑眉轻扬凝神问道。
昌佐嘴里满是苦涩他当初本是好意帮着麻家开脱谁想到原平驿里尸体堆了一唯独那个麻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从逆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
“小人识人不明求大人责罚。
”昌佐自认倒霉躬身领罪。
丁寿晃晃脑袋“本官没那闲工夫画影图形行文山西镇各路要道隘口严加盘查缉拿人犯。
见昌佐面露难色丁寿蹙眉道:“有话直说。
“押送官军出行本是军务外人难以知晓况原平驿处官道往来铺马频繁伪装日久必为人所觉贼人行事不早不晚恰在押军到来之前夺取驿站这其中未必没有隐情。
”内外勾结事关重大昌佐也无法确定只是委婉说出心中疑虑。
“给徐节传句话若拿不着人他这山西巡抚也不要当了。
霸气扔下这句话丁寿头也不回出了屋子扔下被震得张口结舌的昌佐呆呆站立。
“宋姑娘你怎么在这?”丁寿出门便见宋巧姣在院中一颗银杏树下独自徘徊踟蹰。
宋巧姣见丁寿出来向前疾行数步迟疑嗫喏道:“丁大人可是又有大事?”
“事不小上百条人命。
“那那……”宋巧姣欲言又止一路上风波不断哪件事情都不比傅鹏的命小她虽忧心未婚夫性命可也实在说不出催促之言。
“收拾完了么?我们马上动身。
”丁寿又道。
宋巧姣不可置信睁大了美目“这就走?!那此间的事呢?不管了?”
“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我一人管不来的。
事情越搞越大让老太监来操这个心吧丁寿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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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莫把愁思付子衿
京师刘瑾府。
“都察院提督雁门等关军务兼巡抚山西方右副都御使徐节参劾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自恃天子近侍干涉方威压同僚凌辱封疆无人臣之礼乞陛下降旨严饬。
“瞧瞧这小子真是到哪儿都不消停”闲散倚坐的刘瑾听吏部尚书许进念完奏本从容一笑“只申饬便够么?”
许进急忙笑道:“缇帅年少气盛首次出巡方难免与疆臣意见相左降旨申饬大可不必刘公您私信告诫一番也就是了。
“奏本都送到咱家面前了岂能没个说法。
”刘瑾眼皮微抬乜视许进。
“公公您的意思是……”
“削职为民罚米三百石输大同边储。
许进一怔丁寿和刘瑾的关系那些榆木脑袋外官或许有不知道的他可是太清楚了况且以丁南山所受恩宠这旨意皇帝那也不会首肯啊。
“公公说笑丁大人身膺重任如此草率去位实在……”
刘瑾打断许进反诘道:“咱家几时说要削他的官!”
“您老不是说……您是说徐节!!”许进惊愕站起吞吞吐吐道:“公公徐节巡抚山西并无大过他与缇帅也仅刀笔口舌之争如此处置是否太苛?”
“在他治下白莲教闹腾得不成样子了还无大过?”刘瑾取出一道手本向桌子上一扔“看看吧他在广东任上的事被人发了。
许进拾起奏本一看是巡按御史弹劾徐节任广东政使时督捕不力致使粤境强贼肆行劫掠的奏疏。
“广东强贼在明面上都毫无办法还能指望他挖出潜藏的白莲妖人?”
“公公说的是可徐节还兼职提督诸关防务雁门关为太原门户轻忽不得若骤然去位怕会兵将失措予北虏可乘之机。
”许宁毕竟从兵部任上出来言之有物。
“升锦衣卫千户昌佐为指挥同知巡查雁门、偏头、宁武诸关防务。
”刘瑾微微一顿“部堂以为这样处置如何?”
“公公考虑周详在下无异议。
”许进捻须思索片刻问道:“平阳一干人犯又该如何处置?”
“洪洞县那帮赃官胥吏按律严惩知府张恕谪戍肃州他交的那八万两赃罚银也不必解送了直接交给寿哥儿他用得上。
妈的手下升官自己发财好事全让那小子一个人占了许部堂忍不住在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正当许部堂心火愈旺时又有人给填了一把柴。
“老爷吏部前文选司郎中张彩登门拜谒。
听了家人奏报的刘瑾颔首道:“领进来吧。
“部堂来的这位该算是贵属吧?”
“公公说笑张尚质归籍养病多年他在任时许某还未接掌吏部若非公公传谕养病京官赴京听用在下怕是与他见上一面都难。
许进把自己摘个干净实际他与张彩的关系可没嘴上说得这么简单张彩昔年供职吏部就是许进当言官的儿子许诰连番参劾硬逼得张彩以病乞归二人龃龉早已种下因此许进对向刘瑾举荐张彩的焦家父子可谓恨得牙痒。
“这么说部堂对此人并不了解?”
“倒是听过一些传闻此子与马负图、刘时雍等人向来交好尝听刘时雍说其可为边方巡抚可见传言不虚。
”许进不说张彩人品才学如何只说他与刘瑾厌恶的马文升和刘大夏交好就是想提前在刘瑾心中别上根刺儿。
“哦?”刘瑾面上并没如许进所愿露出厌烦之情反而听出了别的意思欣慰笑道:“如此说这张彩确有才学咯难怪寿哥儿来信称观其人言辞清健谈吐不俗有真才实学在身哈哈这小子也有观人之明啦。
丁寿是你亲爹啊他说什么你都信!许季升媚眼抛给瞎子看心中别提多窝火了。
“刘公这张彩入京谒朝已有数日终日无所事事却不知拜会您老实属恃才无礼……”
许进新构思的一番说辞还没抖落干净张彩已被领入廊下。
刘瑾笑颜相迎“小同乡你来了?”
“故友返乡学生忙诉离别苦情未能早来拜谒请公公海涵。
”张彩入门长揖俯首不起。
杨一清告病归乡张彩这几日一直帮忙操持今日才得闲暇他也知刘瑾权倾天下内官出京、外官朝觐必来拜会如今硬着头皮登门早已做好被权阉折辱的准备。
“好乡里!外官多不晓事朝后即来乡里迟来最称咱家心意。
”刘瑾托臂扶起张彩温言宽慰。
刘公公你什么时候有这好脾气啦!许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若不是仅存的一点理智他都要冲上去揪着脸皮看他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一个假刘瑾。
张彩也为刘瑾礼贤下士的态度所惊还未等他醒过味儿来刘瑾已延请他入座叙谈。
毕竟关中才子张彩短暂惊愕后便对答如流便是许进中途的几次刁难也应付得体气度韵格展露非凡。
刘瑾对张彩甚是满意难得将人送到廊下张彩受宠若惊再拜而去。
“善才博学丰仪华美嗯是个人才。
”刘瑾转对许进道:“部堂咱家记得文选郎刘永擢升便让张尚质官复原职吧。
许进可不愿吏部文选司这么一个有实权的肥缺落在儿子对头手里额头紧蹙道:“公公有所不知吏部已议定调验封郎中石确补文选司奏疏已具……”
刘瑾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凝视许进许大人突觉心底泛寒匆忙改口道:“下官这便追回奏疏改以张子替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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