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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客秋近来有些消沈,自己的事,家里的愁云惨雾,好友一个接一个的远行,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当年虽然也曾恶语相向水火不容过,但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多少也是一份不能说断就断的交情。看著崔铭旭有些失意的表情,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只得往宁怀璟身边又靠了靠,道:“你哭丧著脸干什麽?好歹你还是中了的,我这个名落孙山的都还没哭呢。”

崔铭旭捧场地动动嘴角:“也是……”

往昔多出口成章的人,现在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宁怀璟宽慰他:“有我和客秋在,总有一天能把你弄回京里。”

他也只是客套地道了声谢,心思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来送行的人也不多,崔家兄嫂、宁怀璟、徐客秋,另有几个家丁。比起往昔四人出则前呼後拥,入则亲友如云的景象,实在天差地别。崔铭旭一直东张西望地在寻找什麽,红粉知己玉飘飘听说已随人私奔离开了京城,原来她自始至终爱的都不是他,那个兔子般总是紧紧跟在他身後的齐嘉也一直不见人影。

宁怀璟对崔铭旭身上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猜出了一些,追著他的目光一直落到镜湖边的柳树下,有个蓝色的身影飞快地一闪而逝,崔铭旭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明亮而後又黯淡。

原来……

看看崔铭旭,再看看一直凝著脸的徐客秋,猛然间,想起江晚樵当日在酒楼中的一番话语,宁怀璟有感而发:“铭旭,离开京城於你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脱离了盘根错节的家族,和随之而加诸在身上的种种束缚。

崔铭旭苦笑著点了点头:“或许……”

及至回到府中,宁怀璟仍有些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客秋,如果我们也离开京城……”

徐客秋乖巧地偎在他身畔笑:“好啊,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是忠靖侯府的宁怀璟,我不是忠烈伯府的徐客秋。”

“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徐客秋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於是,宁怀璟就笑了:“真好。我给你盖一间草屋,屋子外面有篱笆墙,就像晚樵他家花园里从前弄的那个叫杏花村的小院一样,院子里可以养花,不要太名贵的,寻常的月季、凤仙这样的。”

“还可以养些鸡鸭白鹅……如同古人笔下的田园农家。”徐客秋陪著他一起想。

宁怀璟渐渐有了兴致,抓来笔在纸上兴致勃勃地画,先是两个小人:“这是你,这是我。我比你高一点儿。”

然後是小小的屋子:“这是我们的家。”

屋外有种著花草散养著家禽的小院,院里放两只小竹椅:“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在院子里看书,我陪著你。”

院外有小河:“夏天的时候,我们在河边看星星。冬天的时候,我砸开冰块给你捉鱼吃。”

河对岸是草原,一望无垠:“我们可以在上头骑马,你爱骑多久就多久,我一直陪著你。”

屋後青山起伏,层峦叠嶂:“我带你去山里打猎,兔子、狸猫、梅花鹿……呵呵,晚上一边喝酒一边烤著吃。”

徐客秋在宁怀璟怀里笑得很幸福,看著一无所有的白纸被种种美好填满:“你会造房子?”

“呃……不会。”

“那怎麽办?”

“嗯……找人吧……出点银子……”

“银子花光了呢?”

“我来挣呀。”

“怎麽挣呢?”

“唔……我念过书,做个教书先生如何?”

“你才念了几行《论语》?误人子弟。”

“那……我会几手拳脚,去给人做个护院。”

“就你那花拳绣腿……”

“我们出去时多带些钱,开个小铺子做个小买卖也不错。”

“你会打算盘?”

“……”宁怀璟沈默了。

“你这个笨蛋。”徐客秋一直看著那张画,仿佛是要将上头的所有东西都记到心里,“你走了,你爹娘要怎麽办?侯府要怎麽跟人交代?你道这样的日子真能过得长久麽?住草屋,一天两天是新鲜,三天四天是还过得去,五天六天是凑合,七天八天就要生怨,九天十天就会想念京城。”

他把那张拙劣如涂鸦的画看了又看,然後折了起来:“没有挣钱的营生,光靠带出去的那些银子又能过几日?何况是你我这样花钱从不计较的人。没有钱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去挣,你我有几分能耐是脱了家里的依靠也能让自己好好过活的?这半生,除了吃喝玩乐,我们还会什麽?就算你我能放下小侯爷的架子出外卖劳力、做苦工,又能捱到什麽时候?贫贱夫妻百事哀,节衣缩食,百般计较,得了病无钱医,更无钱买酒玩乐取悦花娘。如此这般汲汲营营计较度日,天长日久,积怨丛生,忍不住会有口角,口角多了就要相骂,骂得多了就会後悔。人一旦後了悔,心就会不知不觉变冷,到时候只怕相看两相厌,各自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不能相与。”

他折得很小心,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又像是要珍藏一份不会再有的回忆:“宁怀璟,做你这个没什麽出息的富贵闲人吧,至少,可以过得很好。”

宁怀璟听著他的话,默默地看著他动作:“客秋啊……”

他把脸埋在徐客秋的颈窝里,感受到他的身躯在不断颤动:“我们都是懦弱的胆小鬼。”

我们都很懦弱,谁也不敢再往前迈一步,害怕非但不能给对方带来最好的,反而带去毁灭;害怕不能将这份感情继续到底,反而变为噩梦;害怕不能白首偕老,反而兵刃相见。害怕保护不了对方,害怕反而伤害了对方。

於是,我们只能强作欢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其实,这只是借口,懦弱的借口。

宁怀璟相亲去了,是被诓去的。

老侯爷说,要去探望一个老朋友。

老王妃说,让怀璟也跟著吧,见见长辈,也能顺便学点什麽。

茫然的宁怀璟就这麽被扯出了被窝又连推带搡地拽出了门。到了人家家里,见了乌泱泱一屋子人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什麽事,吓得手脚冰凉。

回来絮絮叨叨说给徐客秋听,徐客秋笑得有点诡异:“几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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