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逸眉头一轩:“为什么?”
丛展轶平静地说:“不为什么,这是个原则问题。我可以输,但绝不会主动认输。”
“原则……”殷逸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似讥诮又似感叹,“你像我这个年龄,也许就不会坚持一些原则了……”他的语气很沧桑,明明只有四十五岁,听上去却仿佛经历了坎坷漫长的一辈子。
丛展轶没有接口,紧抿着的唇却表明了这个青年人一贯的执着和顽强。
殷逸在心底叹息一声,从某些方面来讲,丛展轶很像他的父亲,尽管他自己也许并不想承认。他们一样的固执,一旦下定决心,轻易不会动摇。可丛展轶毕竟还不是丛林,作为师叔,殷逸觉得有必要给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点建议。
殷逸缓缓地道:“展轶,没有人是独立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完全靠自己完成一件事情。你想为武校争光,这是好事,但你也要把目光放远一点,放广一点。武校需要发展,只靠一两块金牌,只靠一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今天,你爸爸有点冲动……”他本来想说自己很不赞成丛林把体校校长那样狼狈地赶走,但迟疑一下还是没继续说下去,只道,“用钱来收买队员,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你们不太了解而已。你让一下,除了失去一块金牌之外并无坏处。这样他们那一群人都会知道你爸爸好说话,能办事,以后自然也会有相对应的通融和方便。换句话说,你帮了他们,下次他帮你们。展轶,你已经在社会上混的日子不短了,你应该知道,怎样做才能更利于你的发展。”
丛展轶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跟唐老板那么久,当然知道每次交易成功的背后,都有各种各样混乱而腌臜的事情,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竞技体育也是一样,毫无区别。这就像心中的唯一一块净土被人玷污了,他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了。殷逸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丛展轶再开口时,声音发涩,他说:“我以为,比赛一直都是靠实力的……”
殷逸打断他:“任何事情都不是只靠实力,在更多时候,做人比实力更重要。”
丛展轶面色阴沉。两种观念、两种想法、两种做人的准则在他心中冲突交织,他很少遇到如此让他难以决断的情形,最后只能低声道:“师叔,我想再考虑考虑。”
殷逸了解地点头:“不过,我希望你能快些做出决定,毕竟明天就要比赛了。”
丛展轶回到房中,许山岚已经睡着了,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在夜色里分外清晰。丛展轶仰躺在床上,脑子里纷乱成一团,如论如何也睡不着。
金牌就在眼前,偏偏要拱手相让,这种事情轮到谁都无法平静。这不仅仅关系到名誉,这里还有尊严、还有信仰、还有梦想,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丛展轶忽然有种感觉,也许这次选择对他来说万分重要,会影响他的一辈子……
只是,给丛展轶考虑的时间并不多,或者说,给他考虑的机会并不多。
第二天一早,丛林和殷逸刚刚过来,他们一起吃罢早饭,正在房间短暂休息之后准备乘车去赛场。赛事组委会派人送来一个通知,说经测算,许山岚的骨龄不符合少年组比赛要求,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是17岁,而不是他们报上去的15岁。
“放屁!”丛林当时就炸了,气得浓眉倒竖,捏着那两片纸的手微微发抖,一把拉起既惊讶又委屈的许山岚,“走,找他们评理去!”
“对!”顾海平也跳起来,摩拳擦掌地道,“太不像话了,谁说岚子17岁?咱们用得着乱改年龄吗?”
三人一起冲出门口,丛展轶却没有动,他转头望向殷逸,正对上师叔深沉的目光。
35、认输2
“他们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殷逸悠然而断然地下了结论,冲着丛展轶一挑眉,“你信么?”
丛展轶握紧双拳,竭力遏制胸中的怒火,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干涩,他说:“怎么会这样?太无耻!”
“无耻?”殷逸笑了笑,“比这无耻的有很多,这才哪到哪。这就是这个游戏的规则,你既然参与进来,就要遵循它。当然,你可以反抗、可以违背,但最终结果必然是只有你受伤害。”
丛展轶目光灼灼,透着一股狠意,语句从齿缝间吐出来,像要把谁嚼碎似的:“我以为,比赛应该是公平的。”
殷逸站起身踱到窗前,暖洋洋的阳光映过来,他几乎是惬意地眯起眼睛,轻轻地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你想要,可以,只要你强大到别人不敢对你不公平。或者说——”他转过头,直视着丛展轶,一字一字地道,“由你,来创造公平。”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在此之前,你最好是忍耐,尽管这很艰难。人前风光,人后受罪,谁都一样。”
丛展轶坐在床边,眼光闪烁不定。殷逸知道这种选择太难受,也不催他,两个人一个立一个坐,沉默了很久,这才听到门外传来丛林的大声吵嚷:“太不像话了!一群败类!”
房门“忽”地被推开,丛林怒气冲冲,顾海平忿忿不平,许山岚惶惑而又迷茫。
丛林把手里的材料啪地扔到桌子上:“出生证明、户口本、连学籍证明、身份证我都给他们了,他们还说不行,就以骨龄测试为准,一口一个科学科学。他奶奶的,这么多证件这么多人,还比不上那个破机器好使?!”他急匆匆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暴躁狂怒而又无可奈何。
看样子真是没戏了,丛展轶望向殷逸。师叔一脸淡然,这种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不见有何情绪波动。顾海平气鼓鼓地符合师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组委会骂个狗血喷头,可也只能如此而已。
丛林从胸腹之中吐出一口恶气,拉过许山岚的手,安慰他说:“好孩子,你别担心,师父替你再去找他们!实在不行就往上找,一定要他们给个说法不可!”他停顿一下,似乎下面的话也有些难以出口,好半天才放软了语气说,“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咱们就来年再比,机会有的是。反正你也还小,还不到年龄,还……”他嘀嘀咕咕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对着许山岚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一句也说不下去了,懊恼而又愤慨地偏头长叹,心里实在太窝火。
“其实……其实不比赛也……也没什么……”许山岚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一想到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赛场之上和别人一较长短,身上的重负一下子松了下来,但更多的,却是强烈的失望。许山岚一直以为自己讨厌比赛,他不太愿意面对那种压力,又不喜欢那样刻苦地练武。但真有这么一天,还是难以抑制心头那种灰色的感觉,沮丧、失落、委屈、难过。
谁不想登上最高的领奖台?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有这么个实力。那块奖牌代表的并不只有荣誉和利益,那是一种肯定,一种尊重,一种心中梦想以最直接的形式表达的方式。
但许山岚知道,师父已经尽力了,这种事情能怨谁呢?
许山岚觉得喉咙口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一句就再说不下去,泪花在眼里闪。他怕大师兄也跟着着急,就偏头冲着丛展轶笑了一下,却不知道这一笑让人心疼得都快碎掉。丛展轶无法再看,一把抄起地上的大背包,沉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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