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原来的王四郎恨不能一口啐到她脸上,这回却执了酒盅儿一口一口的抿掉半杯子,吊足了朱氏的心才笑着点了头:“原倒有一桩买卖要烦他相帮,可我才家来没两日,便听说江州那出仙人跳。”
眼看着朱氏那笑脸儿变成煞白,苏氏立起来把盏倒酒:“全是那起子人胡咧咧,四郎再饮一杯,暖暖肚儿。”这两个还只当王老爷不知,外头早就传遍了的话,他不过不想管,闭了只眼儿过日子,听见儿子揭穿还不开口。
王四郎带了上好的浇白酒来,他正一口口抿了,嘴边“滋溜滋溜”作响,面前半碟子拌肚丝儿已经吃了一半儿,正拿筷子挟了猪耳朵吃,看见蓉姐儿绕着桌子躲宝妞,一把把她抱起来:“吃不吃?”捡了最大最肥一块,蓉姐儿吃得油乎乎的嘴儿,自己伸手拿筷子去沾杯子里酒喝。
不防竟是辣的,她哪里吃过白酒,还只当是家中常用的茉莉花酒,小小一张脸全皱起来,眼泪汪汪的吐了半截儿舌头,要哭不哭:“辣!”
把王老爷逗得哈哈笑,几个女人酒盅里倒是茉莉甜酒,无奈王老爷再怎么哄,蓉姐儿也不肯再吃了,挣着下了地,自家去点心盒边抓了蜜盖杮子饼吃。
朱氏眼见着王老爷不把王大郎当回事儿,心内气苦,但凡他能帮上一句,王四郎也不敢这样挤兑人。既男人靠不住,只好舍了这张脸:“原是旁人胡绉的,便是你在乡里也要置田置地,有了根本才好到外头去走动,大郎办这些原是一把好手,寻了中人哪有一句实话,不如叫他帮你跑腿儿打听。”
王大郎早在王四郎来之前就躲到外头去了,只说请了人喝酒,反正也不是正日子,王老爷不管,朱氏也知道叫儿子看着一向不对付的王四郎发达是拿刀子割他的心,只好放了他去,谁知这倒叫王老爷起意不帮。
外头的帮闲也是做的跑腿活计,照样要抽了油水,王大郎到底跟他住一处十多年,叫他去也是一样,可既他自个儿拉不下这张脸,王老爷也就丢开了手去。
不意王四郎竟然应了:“正好儿,我这几日还要去乡里买个茶园子,他若是肯,便替我跑这一回腿。”朱氏苏氏喜不自胜,一个挟菜一个倒酒殷勤无限。
秀娘忍了这一路到底忍不住,算盘烧了水端了盆开摆到门边,秀娘给他脱了靴子烫脚,王四郎两只脚儿浸了热水来回的搓,脸上也搭了块热巾子,秀娘抹了手儿道:“你怎么的能应下,那一家子比地里的水蛭还会吸血的,沾上的便脱不了身,有多少家当好这样蹧践。”
“我偏要看着他们低声下气的样儿!”一闭上眼儿就能瞧见朱氏是怎么把他们赶出来的,他是正经嫡出,还不比过外头带进来的拖油瓶儿:“我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来的。”王大郎是个什么德性,他最清楚,到外头四处宣扬自己是王老爷的儿子,各种攀关系扯脸皮,这一遭就要叫他脸面尽失。
“得放手时且放手罢,凭白搅个什么事非,咱们的日子眼见就好了,那起子只当是打秋风的穷亲戚,你高兴的把他三五个钱,不高兴了饶他一杯茶吃,哪里就要把事儿做绝了。”秀娘深知王四郎的性子,就算不是亲戚也还一个镇子住着,万事留一线,总有日后相见的时候:“该她报应的时候自有她的报应,你何苦伸这个手去。”
“你且看着罢。”王四郎不应,眯了眼儿把热巾子罩住脸,歪在床上阖了眼儿,秀娘知道不好,却劝他不住,心里又觉得他这是有由头的,平白受了这些年的窝囊气,但凡有些血性的,都要还报回去。
蓉姐儿早早睡了,她的屋里单烧了一个炭盆,大白窝在床边的小窝,里头搁了一件蓉姐儿穿不下的小袄给它当垫子。
算盘还在厅里打横铺地铺,秀娘把旧时用的棉被给了他盖,虽是旧的却是自家盖的,又厚又暖,再压上件衣裳,一点也不觉着冷,他翻了个身,把嘴也缩进被窝里头,当初管事来挑人的时候,别人都怕背井离乡,单他站了出来。
早早就被亲爹卖到人牙子那儿,五两身价的银子全用来讨了后娘,他留不留在那儿都失了根,府里这样多的人再冒不了尖儿,听说是要挑个小厮跟着老爷的朋友,他想也不曾想就应了,虽不似陈府那般富贵,可主人家是心慈的人,往后又要买屋买地,他前后殷勤的打点头,往后也混个管事当当。
算盘在被窝里头做着美梦,王四郎掀开热巾子,伸手拉了秀娘,两个挨在一处:“我原想去江州府盘个茶叶铺子回来,咱们一家子都迁到江州去,离了港口,出去也便利些。”
王四郎拿出王老爷给的信,在灯下不住摩挲,沉吟一刻再又开口:“如今一想,倒不如去九江,也盘下个茶叶铺子来,两边通了商路。”这条道走顺了,再捎些丝绸米虾,慢慢把生意做起来。
秀娘听见他又要走,眼圈儿一红:“才家来几天呐,又要走,咱们如今有这些也能过得了,置下院子买些田地,也是镇上的富户了,就别往外跑了罢。”外头山水险恶,若真有个好歹,她跟女儿要怎么过。
“你没上外头瞧过,眼皮子浅,这一遭我才知道什么叫作豪富,不说陈大哥家中,那商会里头的,光家里的宅院儿就要五千银子,一日日的花销流水更要百多两去,连那屋樑都是描了金的。院子里头堆的,水里游的,色-色都是没瞧见过的。”王四郎开了一回眼,原来定下的去江州,不觉就渐渐成到更远的地方去。
或是金陵城那富贵繁华地,或是苏州府那胭脂蚕米乡,到大江大湖里游了这一圈,泺水这个鱼池大点儿的地方盛不下他了。
秀娘靠在丈夫肩上垂头不语,她知道凡是丈夫起了性要做的事儿,便没有不去做的,成不成另说,这九江他是去定了。
王四郎早早倒在枕在打鼾,秀娘却睁了眼儿直望着帐子顶,一夜都睡得不稳,心里一时惦记这个一时又惦记那个,他没回来时她还全心全意的信他,到他带了这么些东西回来,秀娘这心反到稳不住了。
别个说的话再难听,却是世情,这回带回来是个心思正的,若再有下回,还能带回一个玉娘来?秀娘咬了唇儿不知如何是好,揪紧了一颗心,思来想去也没甚主意,横竖王四郎还要买田买地,怎么着也要等到年后再出门,还是回去跟娘亲姐姐讨个主意。
第二日起来,秀娘早早就去灶下煮粥,又叫算盘到外头买了油条来,从瓮子里倒了一碟儿虾子酱油,摆齐了围碟儿粥菜才进屋把蓉姐儿摇起来。
大白早早就闻见香味,正跳在蓉姐儿身上拿爪子拍她的脸“喵呜喵呜”叫个不住,蓉姐儿昨儿跑了一天,累得很了,身子直往被子里缩。
秀娘怕她踢被子,四周围的严严实实的,只露了个头,被大白吵得烦了还哼哼起来,秀娘一掌拍在她的小身子上:“赶紧起来了,今儿有你爱的鱼肉粥。”
☆、第38章 吃年饭百相现形
今年的年饭破例在王四郎家摆了,在正日子摆了席请了几个姊妹,梅姐儿早早收拾了东西家来,王四郎差算盘到得兴楼叫了一桌三两银子的席面,家里再炖几个菜,这年饭就算吃下来了。
不过隔了一年,座上坐的也是一般人物,却再不是一样的光景。连王老爷都请了来,桂娘槿娘杏娘几个早早就带了孩子过来,桂娘照例炖了一瓮烧肉,纪二郎脸上带了笑,一路从衙后街端过来,非但半句怨言也无,还难得的给女儿买了糖人皮鼓贴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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