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打趣两句俱都散了,那说书的转身要走还回头:“先生前儿叫写的文章,说傍晚要趁了晚风彩霞点评的,你可作得了?”
徐礼点一点头,那人腆脸凑上来:“借来看看。”徐礼点点书桌,那人翻出来作个揖,甩甩袖子学戏台上打马离去的样子说一声“驾”就“得儿得儿”的走了。
大白伏在徐礼腿上睡觉,它原不过出来玩一圈,跳到别家的货船上去了,转了一圈玩完了,都要跳回去了,叫那船上的水手两面包抄想要逮它,大白一人挠了三个。
那些个穷汉一年能见着几回金子,瞧见它肚子里的铃铛怎么也不肯放,从船头追到船尾,大白甩了尾巴东蹿西跃,累得哧哧喘气,又往后头的船跳过去,落了地才要歇一会,就叫徐礼抱了起来。
大白实是没力气了,喵呜一声,徐礼摸摸肚皮知道它饿,出了银钱叫水手拿两尾活鱼过来,大白趴在地上把鱼骨缝里的肉啃得干干净净,翻倒了把头一枕,见没了褥子才又要回家。
跟徐礼同舱的同窗见着猫儿就全身发痒,把铺盖带走跟别个挤一铺去了,大白就跳到那空床上,舒舒服服窝了一夜,等它睡够了想回去,外头已是一片水天水地了,哪里还有蓉姐儿船只的影子。
大白立在书桌上定定望着窗口,风吹了金铃不住摇晃,徐礼自个儿磨了墨,狼毫沾了墨汁正写字,抬头看看大白,它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口,望着水面发怔,时不时的张张嘴,喉咙里轻轻吐一声:“喵呜”
徐礼笑一笑,抬手摸摸它的背:“怎的,跑出来回不去,又想主人了?”
大白只回头看看他,就又转过身子,盯住江面上的船,徐小郎跟着伸头看了看:“你的主人在这些船上?”大白轻轻甩甩尾巴尖儿,徐礼说过便又搁下,还拿了笔画春江图。
大白跟了蓉姐儿也时常看她作画,她画的不过是些花花草草,似这样泼墨山水却不曾见过,大白歪了头,看着徐礼起笔运腕,把爪子往墨汁里一沾,“啪”一声印在纸面一朵墨梅花儿。
印完了歪头看看徐小郎,见他乐呵呵的笑,半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大白又是一爪子,一爪接一爪把这幅画了一半的春江图,印的全是墨梅花,蓉姐儿常跟它这样玩,大白满意了,把身子圈起来,黑爪子送到嘴边舔了起来。
徐小郎看看时辰到了,拿了这幅墨梅平铺在饭桌上,关门上锁怕大白跑了出来,自家去讨回文章跟同窗们到得船前。
山长夫子正对坐下棋,边上一个小童儿往细白泥的茶锅子下头添炭煮水,摆了两把紫沙壶,一排白瓷杯,等茶煮好撇去浮沫,一套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作下来,再两手捧了茶杯敬上。
两个战到酣处,接过杯来捏在手中,一手捏杯一手拈须,棋子久久不落,夫子不动,学生只好干站着,知道山长爱棋,一言也不敢发,垂手彼此看看,先还盯了棋盘,后头便被这满天江霞所引,只去看天上归鸟群群,江波滔滔了。
隔了一二丈远还有另一艘船只,是大船引了小船,挂了布幡是个商船模样,扫一眼正要转睛,定眼一看,那后头牵引着小船上,一块光斑耀得人眼花,再去瞧正是直直射到他们船上来的,照了桅杆,不时转着方向,像是在打讯号。
绿芽几回想把水银镜子从蓉姐儿手上夺下来,银叶守着舱门急得快哭:“我的姐儿,你便饶了咱们罢,这要是叫太太知道,哪有咱们几个好果子吃。”
蓉姐儿手执镜架左右摇晃,听见银叶的话动都不动:“你看着门,娘来了便告诉我一声,大白在那船上,总要叫人知道是咱们养的猫儿。”
她思想了两日,第一个想着的是叫水手们往那船喊号子,叫秀娘推了回来,再不肯理她,蓉姐儿晓得折腾下去大白就寻不回来了,实怕那船不靠岸,开了窗子举起水银镜,等太阳落到那头了,用这个法子跟他们通气。
“又不瞧见我,有甚好说,也不知谁拾了我的大白去,我都照了半个时辰了,太阳就要落山了,怎的还不回信。”蓉姐儿手臂酸抬不起来,眉头紧紧拧住:“莫不是个蠢蛋,或是不想理会,强留我的大白。”
蓉姐儿这样说指了甘露帮她摇镜子,站起来团团转,一会儿一个主意:“完了完了,打草惊蛇!”一嘴上说话,心里转的全是甚个智取生辰纲,三打祝家庄,想一个摇一回头,把手一袖:“甘露别举了,银叶,你点点,我有多少银子。”
蓉姐儿是个小富婆,可她身边现银却不多,全是铜板,再不就是金银锞子,点出来二十两,她还觉得不够,打开妆匣把首饰翻出来:“你说给二十两,那人该把大白还给我了吧。”
银叶咽咽唾沫:“哪里就要姐儿出银子了,老爷太太自会许了银两出去,姐儿莫急,大白回得来。”这么跟着她转了三两天,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见蓉姐儿好容易坐定,端了汤过去:“姐儿喝碗银耳汤,好润润燥。”
那船上看着光斑没了,天色渐暗,山长叫人点了灯来照棋盘,等一局下毕,早已经星斗漫天,两个这才看见一甲板的学生,立得腿足发软,赶紧摆手叫他们回舱:“明儿,明儿再论文。”
学生们当面不敢嚎,进了船屋俱都倒在床上,徐小郎坐在床上脱了鞋才要往后倒,看着枕头上白团团一只猫,也不赶它,连枕头带猫都给挪到空床上去,大白从胳膊里抬头起来看看,徐小郎摸摸它的毛:“你的主人也在寻你呢,等到了口岸,便送你家去。”
下一个港口比上一个更大些,泊满了船只,学子们在船上呆了几日早就厌气了,约定去看看此处可有甚个名胜,再用些美食,才有人来叫邀徐礼,叩开门见他整着衣冠:“赶紧的,他们都走了,说是这儿有个庙前街,咱们去喝个茶吃个点心。”
徐礼告一声罪:“我今儿便不去了,带了它找找主人家。”
那人哈哈一笑:“你还真个上了心,怎的,那铃铛里头有纸条?哪家美貌小娘子勾了你去!”叫徐礼一拳头捶到肩上,吃痛一声:“好好,你去你去,我给你带一份回来。”
王家的船刚刚靠岸,蓉姐儿才闹着要王四郎出去寻那艘船,徐礼就抱了猫在船下等着了,他们轻船不装货,张起帆来越行越快,哪似王家一船货吃水重,开船早却到得晚。
下边水手通报上来,哪个不晓得走失一只白猫,谁也不成想隔了一个港口还能再寻回来,见那少年郎抱了猫儿,一路把他引到王四郎跟前。
蓉姐儿一听有人抱了白猫来,喜的跳了脚就要出去,叫王四郎瞪一眼:“往后头去,我叫人把猫送给你。”
蓉姐儿哪里肯,就隔一道板躲在门后头,徐小郎进门来先是行礼,他是进了学的童生,王四郎不敢受他全礼,躲掉一半,客客气气说了会子话,里头蓉姐儿急得跟猫爪子挠了心肝似的,直拿指甲刮船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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