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的姐儿吃这一问,恍然明白过来,那人手上自然有茧子,却不是拿笔的几根手指头,两只手掌俱是厚茧,肩阔体粗哪里似个斯文人。
明白这一节,她翻出窗户便投了江,连身边的丫头也跟着跳了下去,原来那人说甚个铺床叠被的话,当着这姐儿的面说怕丫头泄了密,也把她给坏了。
又是一阵打捞,等捞了上来,人已经半凉,那家的太太才醒来就见了女儿寻死,哭得又晕死过去。索性心口尚暖,还存得一口气在,救过来便急急开了船,再不见了踪迹。
“也不知作的什么孽,竟碰上这样的事。”秀娘心有余悸,赶紧叫银叶绿芽两个丫头陪了蓉姐儿,夜里也不许她开窗户,从里头落了锁,外头想推开定有碰撞声,这点子声响,够她们叫人了。
这事儿越传越歪,有说就是秀才干的,还说那家的姐儿便是开了窗子念诗才有这一遭,还有说定是歹人干的,说不得就是水匪,见了颜色冒了读书人的名,哪个秀才有这个力道,能从船底爬上来。
众说纷纭,却就是没人谈那个姐儿往后怎么办,蓉姐儿当故事听完,抱了膝盖:“娘,她怎办?”秀娘叹一声:“还能怎办。”便拈了针不肯再说,现下瞧瞧,女儿家还是懂得少些才好,这家子的女儿便是叫那个戏文教坏了。
“还真当自个儿是杜丽娘了!”秀娘跟玉娘对坐了打算盘,蓉姐儿当了窗跟茂哥儿玩,玉娘还没接口,她倒转身道:“谁是杜丽娘?”
秀娘嗔她一眼:“不许问!”
蓉姐儿扁扁嘴巴,拿手指去点茂哥儿的脸:“叫姐姐,叫姐姐。”茂哥儿拿肥爪子抓住蓉姐儿的手,笑得口水顺了嘴角流下来,呵呵的傻笑。
“娘,弟弟太笨,怎的还不会说话。”蓉姐儿抱了茂哥儿,茂哥儿抱了大白,三个坐在床上,秀娘一眼扫过去就笑起来:“又胡说了,他才多大,再大些才会吐字呢。”
出这一桩事,栖霞书院的船再不久留了,徐小郎循礼过来拜别,王四郎叫包了一大匣子的吃食给他,还把自家带的备用药也包上一些:“这山长水远的,若有个头痛脑热,也能煎一帖来吃。”
徐小郎再三谢过,王四郎那回见他说话有理有据,又知道他到了金陵就要考秀才去的,又把东西加厚几分,还备了一件秋天穿的夹袄:“这是我浑家定要给的,说你孤身在外,船上风大水汽重,穿了这个好挡风寒。”
再谢了一回才出来,他正要下船,迎面碰上个小娘子,穿了一身缥绿的裙子,桃花红的上衣,胸口挂了一把金锁,长眉入鬓双目碧清,脸盘白玉也似,嘴角弯弯,怀里还抱了只猫儿,正是大白,她走过去歪头打量他一眼,侧脸一笑,露出两颗老虎牙来,手指头点一点:“是你!”
她只说得这句,眼仁儿黑亮亮的,才要说话,后头的银叶一挡:“姐儿,太太等着呢。”蓉姐儿听见点点头,她到底大方,抱了大白捏了它的爪子,笑晏晏的冲着徐小郎挥一挥,大白喵呜一声,这才转身进了屋。
徐小郎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他还记着蓉姐儿是个圆团团的小女娃,头上扎了花苞苞,不意竟抽了条长得这样大了,脸也不知为何烧起来,咳嗽一声,转身下船去,进了船舱也不读书,坐卧不定。
过得片刻又觉得自家好笑,是个没长成的姐儿,过了这些时候长得大些又怎的,把脑子里这些个俱都甩了出去,拿出纸笔把策论又作一篇,听见间隔有人拿关雎取笑,搁了笔,打开窗户,那头船上一点动静也无,徐小郎失笑,才要合上窗儿,听见一声铃铛脆响,勾得他心上一动,赶紧持住,皱眉继续作策论。
☆、第105章 王家初进金陵城蓉姐游第乐后花园
从春日里上的船,到了金陵已经是春暮了,算盘早早就在桃花渡口等着,两边的林子还开着晚桃花,一朵朵都是重瓣的,风一吹就是一阵阵桃花香味。
蓉姐儿叫银叶绿芽两个看紧了,围帽从头一直遮到脚,这是算盘等船停了送上来的,此地的小娘子再没有抛头露面的,便是衣饰叫人看了去也失理的很。
围帽上垂了厚厚一围纱,叫这纱遮了脸不说外头瞧不见人,连戴的人也只能瞧得见脚下的路,还不能行得快了,步子一急那纱就掀起角来,露了真容。
蓉姐儿下船这几步路,算是把学里曹夫子面前走路说话的样子学到了十分,两边托了她手的丫头也都戴了围帽,只遮住脸,遮了身子不好服侍主家。
算盘早早安排好了车轿,倒有三顶,秀娘蓉姐儿各坐了一顶,他就在最末那一顶边上站着,几个丫头俱都瞧瞧玉娘,玉娘走过去,算盘掀了轿帘,等她坐定了还说:“掀了帘子瞧见什么要的就说,我去办。”
几个丫头俱都痴痴笑起来,算盘原还脸红,为着这事儿宅子里人没个不知道的,反倒厚了脸皮,袖手吩咐轿夫起轿,走到蓉姐儿秀娘的轿子边,把一样的话又说一回,秀娘应了一声,没甚精神去看街景,蓉姐儿的兴头却足得很,她悄悄卷了轿帘的边角望出去,这地方比江州更是繁华。
金陵原是旧都城,到了先帝时才迁都出去,六朝金粉地,旧时王谢堂,积年富贵的旧勋族还只族居此地,少有往新都迁的。街市门楼俱不相同,酒楼脚店门市相对,绣幡酒旗鳞次栉比,一路雕红涂朱亭阙彩槛,人潮往来穿着各色衣裳也俱鲜妍。
蓉姐儿的眼睛一瞬都不瞬,看那担花儿的过去了,又有炸竹鹧鸪的,满担子都是油香,瞧着就勾人的馋虫,蒸得拳头大的馒头掀了蒸笼冒白烟,锅里煮的汤馄饨,铁盘上煎着鸭肉饺,柜台上挂了一溜的烧鸡肥鹅,还成切成凉碟的海参糟鱼,隔着街都能听见饭馆里头唱菜名儿。
“鹿肚酿江瑶一份!”跑堂的搭了白巾子往肩上一甩,拎个跟水盆子一般大的铜壶的茶博士往盖碗里头倒水,长长的壶嘴儿绕过肩去不多不少正好满一碗。
蓉姐儿眼睛都不够用了,行一步就有一步的景致,算盘见她掀了帘子不放下,走到轿边:“姐儿,这儿是朱雀街,再往前头是鸡呜寺,这一路过去可有热闹好瞧呢。”
日头将要落山,担了柴卖的樵夫,煮了香汤的脚店,还有那早早出摊的夜食担子,卖肉饭水饭,各色红肉的脯子,糖粉点心,蓉姐儿看着都饿,算盘笑一笑:“咱家就住这一片儿,姐儿想吃往后打发了人来买便是,家里已经备好饭食了。”
一路回去倒不觉着远,开了正门轿夫把轿子直接抬进了二门夹道里,等杏叶几个扶了秀娘蓉姐儿下了轿,蓉姐儿急急摘了帽儿:“气闷死个人。”
嘴里低低嘟嘟一句,还不敢叫秀娘听见,抬头一看见樑上巢了个燕巢,雏燕从里头伸出嫩黄的小嘴儿,母燕子飞回来扒了巢沿边儿给它们喂食,一下子就笑开了:“娘!有燕子!”
秀娘早早抱了茂哥儿进去,银叶也正等着,还有这许多箱笼要归置,绿芽一把拉住想往花院子里去的蓉姐儿:“姐儿赶紧用饭罢,才还说饿呢,天将要黑的,哪儿瞧得分明,等明儿请了小王管事带姐儿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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