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她早早就知道,小时在泺水,夏夜里睡在竹床上纳凉便听阿婆同人磕牙,张家长李家短,这个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个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听了一肚皮,这时候又被秀娘拿出来说,她便觉得有些搪塞。
茂哥儿瞧见娘跟姐姐说完了话,眼睛往他这里看过来,又厥着屁股往前拖,这回故意趴倒在地上,张了嘴巴挤了眼睛一付要哭的模样,秀娘真个当他摔着了,哎哟一声要站起来,蓉姐儿已经伸手点住他:“小东西,尽作怪。”
这下可好,茂哥儿还有甚话听不懂,只不会说,原是假哭的也抽抽哒哒觉着受了委屈,“哇”一声真的哭起来,秀娘拍了女儿的头:“真是,他便这些个心眼子,做什么惹他。”抱茂哥儿抱到怀里,他还扭着身子哼哼,叫秀娘哄好了,从她肩窝里抬头偷偷看着姐姐。
蓉姐儿冲他皱皱鼻子,伸出手指头刮刮脸皮,茂哥儿越发把头缩起来,竟也知道羞了,趴在秀娘身上不动弹,过一会再瞧他,已经含着手指头睡着了。
在亲娘这儿没问着,蓉姐儿又去问玉娘,才一进屋子,就看见玉娘房里开着箱笼,蓉姐儿大咧咧的往床榻上坐,伸头看见箱子里俱是夏日衣裳,问道:“玉娘,离夏天还早呢。”
玉娘冲她笑一笑,也不搭话,挨着她坐下,摸她的脸:“怎么,又闲不住了?”
蓉姐儿细细看她,皱了眉头:“玉娘,是不是月老忘了给你系绳子?”她知道算盘纳了妾,这事儿不该她问,却在心里记上一笔,等下回见着了徐礼,也要问问他的。
玉娘不意她会问这个,微一怔又还是笑起来,摸她乌光水滑的头发:“是,他忘了我,没给我系上红绳儿。” 玉娘说完这一句,又笑起来,眼波细细的,混不在意的模样。
蓉姐儿忽的抱住她的胳膊,慌了神:“玉娘,你是不是要走!”便是她也晓得玉娘心心念念要回泺水的,守着她那五张绸机过日子,平日里小丫头们在货郎担上添东添西,她一样也不肯用,胭脂水粉都是秀娘给的,身上来回也只秀娘给她做的衣裳,钱全攒下来,说是要回泺水置房子去。
玉娘摸摸她:“姐儿大了,定了亲,我再留着也是无用。”
徐家那头也出了婚书,抬了聘礼来,因着蓉姐儿年小,还未合期,可婚事已是定下了,聘礼摆了整整一院子,光是聘饼就有足一担,一个个比茂哥儿脑袋还要大,他被丫头抱着去看,伸就要抓,扑上去想啃,小蛮牛似往前冲,一个丫头抱不住,两个才把他抱开了。
还有两盒八式的海味盘,三牲四酒六生果八色糖,样样都是足对的,其余的钗环物件一半儿是徐家办的,一半儿是吴家添补上的,里头最难得是两对好茶饼,光一个茶饼便值百金,拿绣了龙凤的红绸包着盛在盒子里。
媒人还又送了一对活雁儿来,这对雁在徐家养了大半月,放出去也不飞,自个儿寻着王家院子里的湖,藏在长草里吃水面下的小活鱼。
王家回的礼是比着来的,并没有女家便次一等的意思,徐家几个夫人瞧见了都点头,张氏是最乐的一个,另两个先喜后又敛了色,她们两家的媳妇,却是按聘礼的一半儿送来的回礼,心里暗讽一声商户不懂规矩,又想着等这个财神娘娘进门,三房这个吸血虫便不用再吸自家的血了。
玉娘只觉大事已定,她说是孀居,实则连孀居都不如,便是蓉姐儿嫁人,也不能到场,还得避了出去,心里觉着不好触人的霉头,倒不如早早走了。
蓉姐儿听见她说这话,把她的胳膊缠得紧紧的:“玉娘不走,我定了亲,弟弟还没定呢。”说的玉娘失笑,伸手拍拍她:“我同你娘已是说好了的。”
☆、第135章 定主意玉娘归乡杀水匪吴少升官
玉娘的事确是早就同秀娘说好,可她这时候提出来,秀娘便有些疑心她为着算盘纳了妾,她一直不允,可算盘一直等着,这回不等了,倒把前言坐实,难保她心中不酸。
算盘是王四郎身边第一等得力的人,他既张口说了那话,秀娘也只得把那个妾叫进来,看了一回说了些话,又给两匹绢。
原还当算盘是作给玉娘看的,等人进了门,秀娘便知不是,细条条的人儿,白净的皮子,低眉顺眼话也不敢多说,半坐了椅子,秀娘问她一句,她才答上一句,声音软糯糯,连眼睛都不敢抬,瞧着并不是个伶俐的。
细问方知是算盘在路上买来的,这姑娘家里遭了难,抱了包袱坐船头,一船适龄的女娘,算盘
坐船过去,眼睛从这些个女娘身上溜过,看见她冻得面色发白身子打颤,一眼相中了她。
算盘的身契早早就还了他,还领着去官府消了契,自此便是清白人,连着玉娘也是一般模样,早在秀娘许她绸机时,便是答应还她自由身了。
王四郎还盘了间茶铺后头的小院子,给了算盘住,一应事物都是全的,既是正经的房里人了,算盘还摆了一桌,请伙计们吃饭。
也怪不得玉娘要走,那个姑娘低了头和顺的模样儿,倒有六七分像她,宅子里这些个丫头婆子明面上只作瞧不出来,暗地里哪会不说,玉娘自家心里明白,便是这个双娘,心里只怕也是有数的。
一个住在茶铺后头的小院里,一个住在王家大宅,两个虽碰不到面,哪里又会不别扭,算盘这一记惹了秀娘生气,她不好说,便在王四郎跟前抱怨:“怎么这般行事,往常瞧着是个老成的,却把玉娘摆在哪里。”
哪知道王四郎混不当回子事儿:“这有甚,纳个妾嘛,外头那些不说小妾丫头,到一地儿置上一房,家里的正头娘子哪里知道,等死在外头了,七八房人家一处争产。”
秀娘一听立时怒了,站起来就去拎王四郎的耳朵:“怎么的,你也想着纳妾!”
他喝了酒,口里一喷就是酒气,身上发热,袄都穿不住,解了衣裳卧在罗汉床上,大着舌头说完呼哧呼哧就要睡,吃这一下到醒了醒神,把手一搂:“手劲倒没小,我这点子东西俱要留给茂哥儿,置房子纳妾还要顾吃喝衣裳,啧,赔本儿。”
说完便倒头睡过去,秀娘笑不是恼不是,抱了床被子过来给他从头罩到脚,拿热巾子擦了脸,脱了鞋袜,吹了蜡烛自个儿睡到床上去,心里还记挂着这事儿。
都说水滴石穿,算盘这是等不得了,他早早就到了年纪,可既等不得,又作甚不正经讨个娘子,非要纳这么个妾。等玉娘再来寻她,秀娘便叹了气许了她,冬天行船不便,叫她等了春日再走。
又把算盘叫过来,拿了八十两银子出来:“下回再去泺水,寻摸着买个小院子,屋子干净些宽敞些,小门小户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两边住的人老实。”玉娘跟了她一场,又把蓉姐儿带到这么大,按秀娘的意思是再买两个小丫头跟着侍候她,总算这些年的情分有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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