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她哄着她阿婆,咱两个好好说说话。”秀娘拉住玉娘,连蓉姐儿都瞧得出她变了,秀娘自然也瞧得出来,原以为她是觉得难受这才回泺水,哪知道她竟真个在泺水立起来了。
玉娘身后跟的丫头一个叫柏儿一个叫寒枝,柏儿把那观音像收起来,寒枝倒了茶拿了果碟儿送上来,玉娘挥了手叫两个丫头守到门边去,凑到秀娘耳边:“太太,三姑姐家的姐儿,求着我学那织金活计呢。”
三姑姐家的姐儿便是萝娘了,秀娘正要说这是好事儿,看看玉娘皱了眉头,道:“怎的,你怕教会了徒弟把师傅饿死了?”
“哪里怕这个,我应是应了,姐儿也聪明的很,说句实话,她的手倒是见着的几个姐儿里头最巧的,比叔祖家的姐儿还更巧。”妍姐儿技巧最好,可萝姐儿最定得下性子,若说哪个做绣活更好,小东西看不出,大件一比就知道了:“都已经教了她一旬日,我怎么瞧着这个姐儿,倒像是,倒像是不想出嫁的模样。”
玉娘自家不想嫁,原由也都说的分明,似她这个年纪的妇人俱都有儿有女,要嫁头婚她自个儿心虚,要嫁那歪瓜裂枣,还不如自家一人过活。
姑子街上那些个没有儿女既无父家又无娘家的孤寡人,为着怕将来没得人给她们捧盆摔瓦,有干脆花钱买人的,也有往乡下去寻那揭不开锅的人家挑人的,或是收小徒弟或是收干女儿,半是雇佣半是买断,如此日里夜里也有人作了伴,等往生了,也还有人发丧。
玉娘的绣坊里头就有几个收了干女儿,作娘的下针,女儿就跟在一旁捏线,孤寡人不曾有人问上门,倒有到了年纪的女孩儿有媒人问上门,细一问才晓得,这样的女孩儿出门就带着手艺,更别说还有一份不薄的妆奁,还有那活计精的,一幅绣像百来两银子,小门小户的人家便是看这一面也是肯求娶的。
萝姐儿求上了门,玉娘念着原来的情分,便收她在绣坊里作活,也不只她一个未嫁的女孩儿在,算不得坏了名声,只得闲过来一回,拿绣件回家,定好了时日往上交,既是萝姐儿,玉娘便不从中抽雇,卖出去甚价就给她甚价。
秀娘听了皱了眉头,公门中一年多少油水,怎么还要靠了女儿出来赚银子,才刚要问,玉娘声儿压得更低:“她每回来我这儿都是悄摸儿的,想是纪捕头并不晓得这桩事,连银子也一并寄在我这儿,少有支钱的时候。”
这便更奇了,既不是家中要用钱,作什么又出来做这活计,当绣娘可不轻省,最是累人的活计,看着绢上绸上绣得鲜亮,一针针扎进去的俱是绣娘的精神,做上十年老绣娘,眼睛也糊脖子也抬不起来,一身是的毛病。
“上回还问我呢,攒得多少银子,能典下房来。”玉娘叹一声:“再往后,便好多日不曾来过,我搁不下心来,去衙后街走了一回,瞧着纪家门口挂了大锁,拉人问了,才知道吵了一场,纪捕头把老婆女儿锁在屋里头不让出门呢。”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原在萝姐儿小时就常锁,只要纪二郎不高兴发作起来,就喝了酒打老婆,打完了还要锁住门不许她们出去,那时候还有秀娘差了梅姐儿送柴买吃食递进去,他们俱都不在,还有哪个给她撑腰?
“杀千刀的!”秀娘再没有这么骂过人,听见这些眼睛都红起来:“他这是骚狐狸露了尾巴出来,保不准不是这一回了,想是公爹卸了任,又跟着去金陵养病,泺水没个人镇住他,便又作践起三姐来了。”
纪二郎还真不是头一回,他忍了这些年,积了满肚皮的怨气,看着桂娘笑便心里气闷,只等王老爷一走,他的捕头位置坐的稳稳的,那旧时模样又渐渐露了出来,原来护老婆疼女儿不过是装个样子,王老爷走后不出半个月,他又吃了一顿酒,撒起酒疯来把桂娘给打了。
萝姐儿自小就看着亲爹打亲娘,胆子小的很,钻桌子床底,趴着看见桂娘被打在地上,一半儿倒是为着护了她,桂娘事事服侍着纪二郎欢心,他寻不着由头就去发作女儿,桂娘一拦,没由头也有了由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冬日里尚好些,夏日里一碰就是一块青。
这些事都刻在她脑里,好容易淡了些,纪二郎忽的变了脸,也不笑了也不说话了,又露了那付凶相,当着人团团的笑,背了人稍不如意就打砸东西,盛汤面的大海碗,整个儿扔过来,直往她脸上砸,若不是娘帮她挨那一下,脸上都破了相。
满泺水无人不知,纪二郎在外头又养了个小的,连儿子都生出来了。王老爷在时他绷紧弦就怕行差踏错,王老爷一走,那肚皮里的花花肠子便又翻了出来,原只不过跟个寡妇勾勾搭搭说两句风话,后来钻了裙子得了便宜,一门心思拴在这寡妇的裙角上头。
不给自家女儿老婆添东西,倒可着劲儿的给她买东西,不独绸缎衣裳金银首饰,为着那寡妇生了一个男娃,竟哄了纪二郎信她能给他生个儿子。
还真生养了一个,纪二郎如今也不回家,下了差事就往寡妇那头跑,泺水都知道,要寻纪二郎往纪宅是寻不着的,得往李寡妇的馄饨店去寻。
“她怎不写信来!”泺水到金陵再远一月也到了,王四郎不亲来,铺子里也有伙计,觉得着家丑不好外扬,写了信来总成,娘家兄弟岂有不帮的道理。
哪知道她为着自家不曾给纪家添香火,一味的纵容了丈夫,也念他原来待她好,把如今的错处都只归到那儿子身上,旁的也不说,只往三仙姑处烧香拜佛去,信那三仙姑说李寡妇是狐狸送子,等儿子大了,纪二郎会带了儿子家来。
一个糊涂一个混帐,却苦了萝姐儿,为了这事抬不起头,寻常一处玩的小姐妹一个也无,只闷头做了针线,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再不嫁人。
☆、第147章 娇囡囡下厨作菜高家妇囡争产分家
“阿婆,我做八宝鸭子给你跟阿公吃呀。”蓉姐儿试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哪一身潘氏都觉得好看,让她穿着水红绣桃花的对襟小绸袄,又拉她坐到妆镜前,说她这头发梳的不好,解开来亲生给她梳过,打开新匣子给她看金妆花:“阿婆给你新打的,你看不好。”
又是换衣裳又是挽头发,给她戴了金箔打得薄花叶,还拿胭脂给她在额头上点一点红,蓉姐儿生得白,这么打扮着也好看,只甘露兰针两个互看了想笑,叫蓉姐儿扫一眼忍住了,蓉姐儿站起来抱了潘氏,想起给她做鸭子吃。
“这道大菜我学了许久才掌得火候呢,就是想做给阿婆吃的。”潘氏本不欲叫她去厨房烟熏燎,可听见这一句,还有什么不肯的,赶紧叫甘露去寻妍姐儿,“给你拿一身家常衣裳,别把这绸子的燎着了,新衣裳呢。”
妍姐儿听见蓉姐儿要做饭,也跟着换了一身旧衣,往厨房里凑热闹去,她针线上头出挑,可整治饭菜却不是能手,又怕烟又怕油,怎么也没学出来,只会炖汤,还常给潘氏念叨,说秀娘就是会做得好饭食,灶神爷看她这么会吃,才让王家交好运的。
蓉姐儿穿上旧衣就往厨房去,茂哥儿正在院子前头跟小黄狗玩,看见蓉姐儿来了低声叫她,挥着小胖胳膊就怕她听不着似的:“姐姐,快来看看狗狗。”
黄狗养在厨房院子前,时时有的吃,肥壮得很,一窝下了五只崽儿,活了四只,俱都躺在它肚皮边上,饿了就张开嘴找奶吃。
沈大郎原就爱养这些个,他身边总带着碎饼子小鱼干,整条巷子的猫狗都识得他,见着他就摇尾巴要吃的,这条黄狗就是他从桥下面抱回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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