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去把那个破碎的她修补完整,她不用来李家,不会爱上自己,更不用去替人顶罪,她应该好好的。好端端地成长,初中、高中、大学,要变得开朗活泼,拥有一群热热闹闹的朋友。再找个好的工作,好的爱人,生个孩子。
就算当初她真的离家出走了,哪怕做一个服务员,也应该会是个快乐自由的服务员,会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人生,碰见一个爱护她的好男人,可是这一切都让他打破了。
她总是很努力企图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在李家受欺负不敢声张,怕引来家庭大战;她努力成长,想要存钱离开,可是命运却这么无常。
她手上的伤,他也看见了,大宇说是用碎碗破片割的,磨得伤口那样血肉模糊,那么深的动脉,那么钝的瓷片。她用了多少力气,她花了多场时间?为什么这一路走来,他明明是想好好补偿她,却将她护成了这个样子?
她在监狱里面十年都熬过来了,曾经是那么努力生长的一株植物,为什么会把自己折断成这样子?
抢救的医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也有可能无法苏醒,如果再也醒不来了呢?如果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他曾经那么努力想要证明她的决定是错的,他曾经那么希望她能够理解自己,他甚至阴暗地等待她的下场好来证明自己。可是看见她犯错,看到她这样了无生气,他一点也不逞心如意,忽然觉得证明一切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他渴望的只是她那股生命力,那种为掌控自己命运一往无前无怨无悔的冲劲。不似他,瞻前顾后,像个木偶一般羡慕树林里生机勃勃的她。
他心里翻涌起来,觉得那样难受,恨不得那瓷片是割在自己手上。又觉得这世界真他妈的操蛋,他以为自己现在有能力了,不能左右世界,至少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无能为力?
护士敲敲门,示意他,需要继续为患者测量各项生命体征。
顾怀恩抹干脸上泪痕,将位置让出来。
护士听了一会她的心跳,裴樱却在这时悠悠醒转,顾怀恩见她眼珠轻轻一转,便凑近柔声道:“医生在给你做检查。”
裴樱睁着眼睛瞧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护士继续替她测量,不一会儿收拾起本子,朝顾怀恩笑了一下,示意他可以了。
顾怀恩这才走过去抚摸她的头发,笑中带泪:“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那么傻?”
裴樱眼中忽然涌起浓重水雾,勉强扯了扯嘴角对他回应,却又因为眼中泪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企图偏头擦泪。
顾怀恩故作轻松道:“你已经没事了,马上就会好的。”
裴樱嘴唇干燥,微微一抿。
这时大门倏地被人踹开,顾怀恩正欲替她拭泪,被声响惊动,不由回头一顾,手这么僵在半空。
门口那闯进来的男人瞧了顾怀恩一眼,又望着病床上那人,忽而勃然大怒:“她怎么了?”
门外纷杂一队人跟上来,到了那人身后,却被副院长扣住,只余主治医生和护士长。其余各色人等,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觑,终是被副院长分散开去。
裴樱费力睁眼,睫毛缓慢升起,朦胧泪眼虚弱地瞧着门口那双目赤红的人影,眼泪自鬓角滑落,她闭了闭眼,再度抬眼,仿佛用了许久才积蓄些微心神,仍然有气无力,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想看见他。”说完侧头闭眼,不肯再言语。
顾怀恩回头瞪着着门口那人,目光里万语千言。
苏正则却兀自站立不动,急赤白脸瞧着床上那人,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怀恩知道这人脾性混账,也不知如何应对,僵持良久,裴樱好似料出这状况,转头缓缓对顾怀恩道:“他不走,你就带我走吧。”
顾怀恩抬头瞧那护士,护士摇摇头:“这个我做不了主。”
顾怀恩一边落泪一边道:“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暂时还需要观察,不能出院。”
裴樱没有什么力气,不想让人看见眼泪,却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眼泪似小溪一般汩汩往鬓角淌。待情绪终于和缓,她睁开眼望着顾怀恩,眼里一丝微弱的希冀似奄奄一息的烛火,随时将要湮灭:“怀恩哥,你带我走吧。”
顾怀恩大恸,当下再顾不得什么,忙不迭点头:“好,好,我带你走。”
裴樱微弱一笑,输液针头插在未受伤的手臂上,她费力撑起半边身子,颤巍巍抬起割伤的手腕,毫不犹豫扯脱右手那根输液管,尔后整个人又似被抽空的布偶跌倒在床上,她气喘吁吁将目光投向顾怀恩。
顾怀恩抹着眼泪,连声道:“我带你回家。”他掀开被褥,小心翼翼去抱她,几次拾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头总是软软滑落,无力垂下,那双胳膊连搭住他脖颈的力气都没有。
顾怀恩不敢再动,弓着身子脸埋进她怀里,惶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泪落如雨,竟不知如何去抱她。只觉得她似一只支离破碎的动物,不知如何才能将她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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