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平常也还行,就是这一到年节的……”贺远叹了一口气,“要我说她可能有她自个儿的想法,您这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估摸着我妈不能答应,再者说,回头她再想起点儿什么来又伤心难受的,这大过节的不是给您一家子添堵嘛。”
贺远平日里嘴上不说,可在自个儿家时,母亲的状态却是全看在了眼里。他知道他妈过了半辈子苦日子也没能跟自个儿丈夫在一块儿待上几年,眼瞅着岁数大了,想着往后可算是能一家子团圆了,偏偏又出了这种事,搁谁谁也受不了。
这些他都能理解,他明白两年的时间远不够彻底抚平这样的悲痛,更何况那也是他的父亲。虽说因为长年在外打仗,贺绍峰就没怎么回过家,但到底血浓于水,人就这么没了,贺远心里也不可能好受得了。
“那行吧,不来就不来吧,”周松民听这话茬也没再坚持,“回头让你师娘多做点儿好吃的给你捎家去。”
由于隔壁屋周奶奶在睡午觉,贺远便没过去打扰,坐下跟师父扯起了闲篇儿。师徒俩你一句我一句地逗贫嘴,听得旁边忙着针线活儿的姜芸直摇头:“你们爷儿俩改行说相声得了。”仨人正乐着,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姜芸撂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开了门。
“呦,是小安呐,跟外头站着干嘛,快进屋。”
安昀肃扫了一眼屋里,想是看见有客人在,便没挪动步子,只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来,笑着说:“不碍事儿嫂子,我就不进去了,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就是过来给你们送些点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过节尝个鲜吧。”
“别介,别急着走啊!”周松民听这话头赶忙也起身走到门口,拉着安昀肃一个劲儿往屋里头让,“进来喝杯茶,上回的事儿给你添那么多麻烦,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呐。”说着话又回头冲贺远吩咐道,“远子,赶紧给倒杯茶。”
“诶!”贺远应了一声,起身拿了个干净杯子,斟好茶后好奇地朝门口瞟了过去,只见站着的是个十分清瘦的男人,个头不算高,头发略微有些长,额前的碎发软软地垂在眉眼之间,却并不颓废,看上去反倒更显温和,一身衣裳也是干净得紧。
一番客套过后,安昀肃到底还是进了屋。贺远见人坐定了,把斟好的茶递了过去,客气道:“您喝茶。”
安昀肃接过茶杯,放在膝头用手拢着,又抬眼笑道:“谢谢。”
贺远被他这个微挑含笑的眼神看得愣了愣,一时都忘了反应,待回过神刚想开口说声别客气,周松民却先接过了话:“这我徒弟贺远,都不是外人,甭这么客气……远子,这就是上回我跟你提的街坊,你叫安……”话到一半卡了壳,他瞅了瞅俩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合适了。
姜芸也乐了:“喊哥吧,这模样儿叫叔也不合适。”
“这不差辈儿了么,小安管你喊嫂子,远子喊他哥,那我是啥?”
“你较什么真儿啊,两码事儿,分两头论。”姜芸瞥了自个儿丈夫一眼,跟贺远说,“听我的,喊哥就行。”
贺远面上一阵尴尬,空了好几秒才低声叫了句:“……安哥。”
安昀肃只点头笑笑,没说话。
“上回的事儿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看我这整天在厂子里头忙,自个儿家里的事儿倒是都没顾上,那天也多亏了有你,我听你嫂子说,平常我老不着家,家里头有个重活儿的你可是没少给帮忙,一直都没登门道谢,我这儿真是过意不去。”周松民这番话说得可谓真心实意,他心里的的确确愧疚无比,这么些年,自个儿做丈夫做儿子都不算合格。
安昀肃始终微垂着眼帘,并不打断对方,中间只笑着摇摇头,待对方说完了才开口道:“不碍事儿,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街里街坊帮个忙罢了。”
“话不是这么说,该谢就得谢。”
“您真不用这么见外,换谁遇上了都不会不管。”
贺远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道这安昀肃可真是会说话,那举手投足,一语一笑,像极了解放前大宅院里的公子少爷,心下琢磨着他十有八九也曾出身大户。
这么一想,脑中突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那位倒是正经的少爷出身——不知那人这会儿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热闹过节?贺远实在好奇,总觉得那个人即便是做着平日里人人都会做的种种琐事,也定会有着一番别样的风景。谁叫他在自个儿心里生得这般不食人间烟火呢。
约莫一杯茶的工夫过后,安昀肃起身告辞。周家两口子本想留他吃顿便饭,可他只道家里还有朋友等着,婉言谢绝了。
他前脚刚一走,姜芸也去厨房准备晚饭了。贺远见屋里只剩自己跟师父两个人,说话也就少了些顾忌,随口感叹了句:“我说师父,他可不像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的,起码看着不像干活儿受累的。”
“你就瞧着你师父我像干活儿受累的?”周松民瞟了徒弟一眼,点根烟又自嘲道,“得,你别说,咱还真就是个干活儿受累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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