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瑜一时失言,一脸恨不得咬掉舌头的恼恨,李睦朗声而笑。
低头从衣摆处翻出中衣衣角,自周瑜伤后,她就一直多生了个心思,凡上身的中衣衣角处都沿着布质的纹理剪开一个小口,万一到要用处,只需沿着小口撕扯,就能扯下一条来。
这个时代消毒的意识太差,要寻块干净的布料不易,无论是磕了碰了包扎伤口,还是洗把脸擦个身,总还是自己贴身穿的要干净些。
“我想过了,从今往后,你只当我是寻常男子,”李睦往后让了一下,没要周瑜帮手,只歪了头朝他眉梢一扬,侧着头眼角处微微挑起,一排白森森的齐整小牙扯住布条的一头,仿佛一头龇牙的小兽,腾出另一只手来将布条缠到小臂的伤口上,“我虽领不得兵,也不懂政务,但孙策若召工匠打造军械,单凭下邳城头四百步的射程,他便少不得来询我。”
“下邳的城弩弩身太长,绞盘的木结又磨得太短,若是全由我来打造,弦口和弩身全用铁质,也不用只安在城头,弩下装轮,仅一人便可推动,四处可去,四百步射程,可保精度误差不错两步。”
有所求,才能有所应。既有太史慈,那她将来在江东自有容身之处。但周瑜如今一提,也让她突然想到另一个马上也要迫在眉睫的问题。
她如今年将十五,就快到了及笄之龄,周瑜娶妻尚要考虑与江东豪门世族结亲,而太史慈为孙策之将,她身为太史慈之妹,怕是也有打算要动到她身上来。
一旦孙策于她有所求,动心思之前,就不能不先问一问她愿不愿意了。
披散了一头长发的少女侃侃而谈,淡淡的阳光沿着她的肩头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投落朦朦胧胧的虚影,眼睛却仿佛最亮的星辰,骄傲而坚定,如同睥睨天下。
☆、第四十七章
就地整兵之后,又去泾县追缴零散山越,收编人马,待与吴郡江东兵马汇合,直接北上,直指皖城。
然而有了这么一出,李睦若再去居巢居住,只徒增尴尬。再加上孙权重伤,只能随军粮辎重用板车拖了在后方缓行,始终露不了面,江东诸人又俱事先接到孙策之令,此战由周瑜为主将,弟孙权辅之,故而李睦干脆继续冒成孙权,住在中军大营里。
周瑜自领前锋,战宿都在前军阵中,自那日之后,就一直不见。李睦只作不觉,有传信兵来报战况她就听着,听完了再多问一句军中伤亡几何,将士如何安置,军医是否得用,若无人来报,她也只管在每日的换粮令上化勾,巡点粮草辎重,记录查验军中人数和耗粮的速度。
这些本是在下邳城就做过的事,此时再上手,虽然城中军中有所不同,但几次来回之后,也就摸了个大概。
每天天亮就起,巡营三遍,再到校场边上看一会儿军士操练,将孙权之责彻底担了个实在。再有空下来时,便看埋锅的兵士如何生火,又跟着学如何挖陷坑,扎鹿角,埋尖桩,一连十数天,俱排得满满当当,过得极为充实。
这后军之中还有个熟人,不但脸熟,连名字也是耳熟能详。
吕蒙此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偷偷跟着姊夫邓当离家从军,于下邳一战中被孙策挑中,这回周瑜派人往下邳送信,禀报孙权重伤一事后,孙策就遣了他来回信。他便正好趁此机会赖在周瑜军中,直说要上阵杀敌,周瑜见其实在年幼,就将他打发到这后军来,专门押运粮草。
十六岁在李睦印象中还是花季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小将了。她与吕蒙在孙策的庆功宴上其实见过,只不过那时她为了避免不认人露了馅,使劲灌酒,那一句“子明”听到了,也直接从耳边略了过去,全无细思这有点耳熟的名字来自何人。直到这次再见,才恍然想起来。
吕蒙闲不住,又正是精力旺盛的年岁,每日一趟来回的军粮押送顺利得他只喊无趣,就开始扯着嗓子给换岗休息的兵士讲起孙策夺得下邳的战事来。
恰好有一次他讲到下邳外刘备被长枪从天而降吓得心胆俱裂时,恰逢李睦正好巡完第一遍营回来,被他看到,于是又缠着她将如何一箭能射四百步之远。
李睦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上蹿下跳的少年将来会长为克己内敛,令人摸不透虚实的江东名将,被他一句周郎,一句孙郎的缠得头晕,只恐说多了露了马脚,事涉孙策,她也难保她印象当中还记得的历史记载几分是真,又几分是出自杜撰。总是人多口杂,多说无益,便干脆拿了树枝,在沙地上画了张简单的平抛运动力学分析图,省去单位换算,只用数字标示,又列了几条简单的算术,让这个以将勤补拙出名的少年自己慢慢研究。
就这么嬉笑着又过了四天,到了第五天早上,阴云密布,天忽然下起小雨来。
初秋的小雨带着一份凉爽,清冽冽的,将天地间都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看似飘飘洒洒无关紧要,却很快将人衣发尽皆打湿。
李睦小跑着巡完了营,正要回帐擦一擦头发,就听到辕门外快马急报,一路飞驰而来。
“禀权公子,皖城将破,周郎请权公子移步军前受降。”
皖城要破了!
李睦心里一震,这么多天来,周瑜的消息都是随着吕蒙送粮,零星带回只字片语。什么周郎一箭射下城头旌旗,军中士气大盛;什么周郎过问粮草数目,后营驻扎情况,问得他差点答不出来被拖下去打军棍;或是周郎一夜强攻,差点都攻破了城门。然而却还是头一次直接接到周瑜主动传来的消息。
当日话赶话的,她话说得漂亮,可事后却难免尴尬。更始终有一口气,说不清道不明地梗在心口,令她下意识刻意地回避周瑜。
好在周瑜一直在前军未归,她不问及,不打探,只在吕蒙大咧咧地说周郎又如何如何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稍微听上一听。
如今,皖城要破了。
李睦向那报讯的兵士又问了几句皖城的战况和伤亡,那兵士却答道:“周郎有言,皖城之况,他稍后自会向权公子禀报,只请公子速速换甲,正午之前赶到前军受降。”
李睦一愣:“换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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