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私底下再度小声议论了起来,凌元照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只是到底不是年轻人了,很能稳得住,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故人何如,红颜易老,人心易变,身在匈奴多年却未曾有消息递回长安,如今在议和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摸不清的心思,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是哪一位公主吗?”谢瑶光细细想了想,倒真想起来一位,“我看过史书,太史令在上面记载,敏安公主当年是嫁到了龟兹国去,可后来龟兹国为匈奴所灭,敏安公主红颜薄命,埋骨西域,这图雅公主当真是她的女儿吗?”
“皇姐的事,我并不清楚。”
这也不能怪萧景泽,他的父亲一生中有过太多的儿女,他是幼子,他的兄长和姐姐们有不少比他大出十几二十岁,譬如崇安长公主,又比如敏安公主。
当年敏安公主去往龟兹国和亲时,萧景泽还没有出生,对于这个只闻其名,未见过其面的姐姐,他自然是不清楚的。
可是有人清楚。
汝阳县主萧瓷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图雅公主两眼,笑道:“长得的确同敏姐姐有几分相像,只不过敏姐姐二十多年前就死在了塞外,又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女儿,莫不是自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便来胡乱攀扯亲戚,想要借机使些狐媚手段?”
萧瓷这话戳到了点子上,文武百官虽然觉得美人如玉,但若是想要祸国,那又得重新思量了。
图雅公主闻言一愣,微微咬着下唇,低声道:“我娘流落匈奴多年,后被冒顿单于所救,便……跟了他。”
这话说得极其艰难,不是嫁娶,不是纳妾,而是跟。
一个字的意思或有不同,而她这句话,明摆着是说萧敏并非是嫁给了冒顿单于,而是依附着他而活下来的一个悲惨女人。
事关皇家颜面,萧景泽自然不能再放任她们再叙说往事,咳嗽了一声,说道:“今日是为匈奴使臣接风洗尘,这些事儿容后再议,乌尔默大人,图雅公主,请入座吧。”
这一顿饭有很多人吃得心不在焉,崇安长公主的视线在凌元照和那位图雅公主身上来回打转,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她都是有着孙儿孙女的人了,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早已是物是人非。
待到散席,薛赏和凌元照随同乌尔默去驿馆商谈此次两国休战的条件,而图雅公主则拦住了萧景泽的去路。
“皇帝陛下,或者图雅应该唤你一声舅舅?”图雅公主笑了笑,若是撇去那匈奴人的高鼻梁和宽额头不谈,单看那一双桃花眼,眉目依稀瞧得出与萧景泽有几分相像。
萧氏皇族人大多长了一双多情桃花眼,尤其是在图雅身上,愈发显得那双眸子会说话,或许是见萧景泽不说话,她又问:“母亲曾多次和臣女提及,说是想要回到故土,落叶归根,不知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若你的母亲真是朕的姐姐,那她嫁到龟兹国,想要去哪里,做什么事儿,便不在朕的管辖范围,她想回长安回来便是,长安城的城门从来没有不准允她踏入。”萧景泽对敏安公主并无印象,更谈不上感情,更何况,现下他连图雅口中所言是真是假都弄不清,当然不会一口答应。
母亲说得果然不错,大安人着实喜好虚与委蛇,一点儿也不实在,连句痛快话儿都不肯给。图雅暗暗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我跟随乌尔默大人离开匈奴时,母亲曾交给我一样信物,说是关内侯和崇安长公主都识得此物,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凌元照虽然不在此处,但崇安长公主并未离去,见萧景泽抬头看她,便朝两人身边走了几步,接过图雅手中之物,仔细辨识。
“的确是敏儿的东西。”长公主点点头,道:“此物是和亲前父皇亲自赐下来的,是两国友好的象徵,这是半块,另外半块在龟兹国来求亲时交给了他们的使臣,见过的人不多,旁人是无法伪造的。”
见长公主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图雅微微一笑,按照大安朝的礼仪行了个礼,道:“刚刚不知是姨母,图雅失礼了。”
崇安长公主想要抬手去扶她,忽然又想到了她的身份,伸出去的手顿在了那里,不自然地说道:“不知者无罪,公主无须多礼。”她的手收了回来,而想要问一问敏安公主近况的话语到了喉边,却又咽了回去。
“图雅自知刚才的话有些冒昧,但这是母亲唯一的愿望,身为女儿,无论如何也要帮她达成所愿。”图雅公主自嘲地笑了笑,那张美丽的脸上隐隐流露出失落,道:“冒顿单于是不可能放母亲回来的,折辱一位高贵的大安公主,是他的乐趣所在,若不是为了我,母亲又怎么可能活下来,我……想必皇帝陛下也听说了图雅的事吧,一女嫁六国,然后发兵攻打,让我成为亡国的罪人,冒顿虽然是我的父亲,但他只不过是将女人当做工具,图雅和母亲一样,渴望着能回到大安生活,不必惶惶不可终日,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觉得欢喜。”
一旁崇安长公主的泪已经留了下来,和亲的公主几乎没有活得长的,她能想象得出,她的妹妹在塞北那样苦寒的地方,受尽了磨难,她看向萧景泽,想要恳求他答应图雅的请求,让敏安公主回到长安。
然而不等长公主开口,谢瑶光忽然道:“我朝正在与匈奴议和,图雅公主是匈奴的公主,敏安公主是匈奴单于的女人,想要回到长安只怕困难重重,公主殿下这样说,难不成是有什么好主意?”
图雅看了谢瑶光一眼,觉得这个皇后娘娘有点儿意思,对自己的身份既不好奇,也不关心敏安公主在匈奴的生活,却独独将议和之事拿出来说,莫不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应该不会。在驿馆停留的这几日,她和乌尔默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只待在驿馆中,匈奴安插在长安城中的眼线传递了不少消息,其中有许多都是关于这位皇后娘娘的。
图雅一一听过之后,却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安的皇帝如此专宠皇后,想来这皇后应该是一等一的美人,而那皇帝或许也是个好色之人。
可惜今日这场宴会,萧景泽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很规矩,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而时不时地低下头同谢瑶光说话的情形,图雅亦看在眼中。
她不屑于这样的小儿女情怀,帝王就该有睥睨一切的气势,哪里能如此贪恋儿女情长。
自认为谢瑶光是猜不透自己的想法的,图雅公主也没有拐弯,直接道:“正是知道乌尔默大人前来议和,图雅才求了匈奴单于,与他一同出使大安,图雅愚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望皇上能在议和的条款上,加上迎接母亲回国这一条,若是母亲心愿达成,图雅愿为皇上所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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