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B市曾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杀人狂,两年之内绑架了六名无辜少女,其中五个被他奸杀了,剩下一个患上了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成了他的老婆。
在那个刑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他和妻子过了十多年的安稳日子,还生了个活泼开朗的儿子,一家三口每天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成了邻居口中的模范家庭。
所以当他被警察押走时,邻居们一致认为是抓错人了。
再后来他妻子接受了心理治疗,成了法庭上最重要的证人。
这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毫不畏惧死刑,却因为妻子的觉醒而陷入了疯狂,他凭着这股疯狂越狱而出,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活活咬断了女人的脖子,然后割喉自尽了。
那真是个精彩绝伦的故事,成了街头巷尾好几年的谈资。
那个时候流行一个说法,那就是犯罪基因是会遗传的,所以杀人狂的儿子长大后很可能也成为杀人狂。
基于这个理论,那个人的儿子被送去了一所有名的行走学校,里面关着一群不听话的孩子,出来后都会变得很听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进一步验证了那个理论。
这个孩子在十六岁那年杀死了一个教官和试图阻拦的校长,逃跑了。
所以说,杀人狂的儿子终将成为杀人狂,顺理成章。
而现在,他又回到了这所废弃已久的学校,头顶是骄阳似火。
*** *** ***
雨季过后便是酷暑,我穿行在闷热昏暗的校舍里,身上的T恤早已被汗水浸透。
监狱般的校园里空无一人,唯一的活物大概就是蜘蛛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腐败的阴暗气息,这是常年没有光照的地方才有的味道。
所有的教室和宿舍都空空如也,值钱的东西估计都被附近的居民偷出去卖钱了。
毕竟像铁笼电椅这一类的东西,回收站开价还是挺高的。
我一路走到了学校的后门,盯着围墙上锈迹斑斑的尖刺栅栏看了五分钟,顺便抽了支烟,然后踢开铁门走了出去。
后门外是一条直通山顶的林间小径,阳光在树丛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指引着我一路向上。
走了二十分钟以后,幽深的小路豁然开朗,让我停住了脚步。
耀眼的金黄色汹涌而来,争先恐后地撞向我的视网膜,刺得我眼底生疼。
那是片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海,覆盖了整个山坡,融化了远方的地平线,放肆地翻腾起灿烂的金色波浪。
无数的向日葵,它们全部仰望着头顶的烈日,却比烈日还要璀璨。
汗水淋漓而下,将我整个淹没。
我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天,当时正值初冬,道路两旁只有衰颓的枯枝败叶,而我一路奔向朝阳从未回头。
“向日葵。”我低声说道。
“向日葵!”我大声喊着。
我向花海中央狂奔而去,如一尾入水的游鱼,碧绿的枝叶刮蹭着我的衣裤,金黄的花盘掠过我的头顶,酷热的空气钻入我的鼻腔又从我口中喷出。
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七月正是向日葵盛放的季节,四周只有绚烂的黄与鲜艳的绿。
“向日葵!”
我张开双臂望向头顶的蓝天,嘶声怒吼:“我是太阳!你必须看着我!你只能看着我!”
有轻风从身后吹来,花海沙沙作响。
“你也只能照耀我。”熟悉的绵哑嗓音。
一双纤细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腰,布满红痕的十指交叉在我的腹部。
“是的,是的!”我大笑起来,转身抱住了琥珀色眼瞳的少年,“我只做你的太阳!”
葵仰视着我,双眸与阳光融为一色。
“若世上再无太阳。” 他低声背诵着。
我低头看了看掉落在脚边的泛黄书籍,接道:“我便是唯一的光。”
*** *** ***
我和葵住进了花田旁的小木屋,那是从前花农歇脚的地方,后来被遗弃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想搬家却不需要杀人,虽然这个地方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任何娱乐设施。
每个清晨,我们与朝阳同起;每个夜晚,我们相拥而眠。
我们饮着山泉,挖着野菜,葵用小屋内的土灶做着奇怪的食物,而我毫不挑剔地全部吃掉。
我的烟很快就抽完了,我把烟盒撕得粉碎,踩进泥土,然后戒了烟。
除了吃喝睡,我和葵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花田里穿梭奔跑,像两个疯癫的孩子。
葵经常摔倒,而我会把他拉起来,然后捧着他的脸吻他。
我已经可以随时随地得亲吻他了,心里再也没有任何负担。
但我还是不愿意做更进一步的事情,毕竟葵说过他会枯萎。
“永远不要结果。”我坚决地说道。
葵看着我,眼神竟然有些绝望。
“我迟早会枯萎的。”他没头没脑地说道。
“为什幺?”
“因为冬天。”
“冬天也是有太阳的。”
“冬天没有太阳。”
“那我们就一起死。”
葵不说话了,趴在我身上咬我的肩膀。
我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去,认真看了他半天,问道:“你究竟想要什幺?”
葵还是不说话,挣脱我的双臂跑了出去。
我看到他一路向山下跑去,之前他也跑下去过好几次,每次我都会在废校的行政楼下找到他。
但是这次我并没有去追他,而是盯着一株矮小的向日葵思考人生。
我想起了童年,虽然记忆模糊但应该是很快乐的。
我想起了母亲,非常漂亮,即使被咬断了脖子都算得上美丽动人。
我想起了父亲,一头蛰伏的野兽,盘踞着深爱的猎物。
我想起了教官,总是通过形态丰富的施虐手段来满足自己强者的幻想。
我突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爱与被爱,伤害与被伤害,然后死去,好像没有其他的了。
我又想起了那个十岁的小男孩,总是跟在我身后,热切地注视着我,也许是因为我从不惧怕任何刑罚?
他想要什幺,我又能给予什幺呢?
爱?伤害?死亡?
我一直思考到夜幕降临,眼前的向日葵在暗夜中失去了颜色,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
当月亮升到头顶时,葵回来了,坐在我身旁看着我。
我凑到他耳边,说道:“我爱你。”
可惜葵没有什幺反应,毕竟他只是棵向日葵。
*** *** ***
经过酷暑的洗礼,我黑了好几度,葵却依旧白得发光,晒久了也只是有些泛红。
我们的衣服变得又脏又破,我们的头发变得又长又乱,我们如同两个野人。
但我们拥有一整片向日葵花田。
九月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向日葵的花盘也由黄绿色变成了深褐色,沉甸甸地垂下脑袋。
我和葵采下一个个成熟的花盘,抠着里面的瓜子吃,我吃不出是什幺味道,但葵说像青草味的骨头。
“我没吃过青草,我也没吃过骨头。”我说道。
葵笑了:“其实我也没吃过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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