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卿垂下眼睛。不欲他在周天子面前再与楚国人闹事。
屈灵带着楚王当天就回国去了,与姜扬相约日后再谈论战争赔款已经土地分割的事情,姜扬哪里有空,光顾着看高长卿都来不及,挥挥手让他们赶紧滚。屈灵去辞行,周天子也避而不见,可见两家都没有什么情分。熊霸的祖上一开始在南地自生自灭,后来好不容易坐大,想来周天子这里讨个爵位,周天子没给。熊氏气得自立为王,称天子,意欲与周朝分庭抗礼。周天子这才匆匆分封一个子爵,因此后世称楚王为楚子,耻笑楚国爵位卑下。但是楚人也不在乎。周楚之间,自然相看两厌。
但是高长卿对周天子有莫名的倾慕。这个地方代表着一种古老的秩序,是他想要坚持的某种准则的象征,因此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还想听听传说中的韶乐。姜扬怜爱他身体不好,不宜长途跋涉,因此向虢公请求在王畿驻留几日。虢公乘机告诉他们,国库空虚,不知他们可否进贡。高长卿见堂堂周天子债台高筑,沦落至此,便希望姜扬答应下来。姜扬遂在叶阳城调度了千包青盐,三千斤生铁,万旦米粮输入成周。有此名目,姜扬便与高长卿在虢公的府邸上安安心心住了下来,等待民夫将物资带到。
虢公受宠若惊,与周天子一商量,姜扬一国之君,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报偿,便从国库里拿出几支千年老参,他方才征战归来,应个景。那千年老参自然到了高长卿肚子里。此外,他们也心知肚明姜扬爱重高长卿,便打算让高长卿继承他父亲的爵位。这是高长卿梦寐以求的东西,两相拍定,便决心找个良辰吉日册封。
姜扬看他欢喜,自己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这一个月以来,高长卿不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有多后悔将他放走。此时终于相会,自然是怎么看都看不够。高长卿却烦他动手动脚:“这是在人家的地方!”
姜扬并不以为意:“你真这么喜欢这里?”
高长卿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感觉莫名的亲近。这里高耸的檐角,墙上的青苔,安静的宅院,以及夜里淅沥沥的小雨,都让他觉得心底澄明一片。他看着窗外煦暖的落日,底下静悄悄沉睡着的宫苑,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我们把他打下来怎么样?”姜扬把玩着他的手,“又不是很难的事情。打下来,迁都,你爱住多久住多久。”
“你在说什么话!”高长卿吓得四处张望,怕被人听见。他真是气死姜扬冥顽不灵:“打打打,就知道打,你是打上瘾头了么!”
姜扬很无辜:“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错。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不打人,人也会来打我,因此富国强兵才做重要。这一次征楚,楚子已经答应了承担所有军费,我们等于是不花一分钱占了他的地,还抢割了他不少稻子充实国库,这么好的事情,哪里有呢?”
高长卿不齿:“如果有一天你打完了天下,又能怎么样呢?你要接着打么?你去打谁?你就不能这么想么?所以治国为本,不要本末倒置。”
姜扬抓起他的手亲一口,“我听你的。”
第 70 章
高长卿又恼怒。他发觉姜扬做这种事越来越顺手,顺得他心烦意乱。姜扬看他面有不愉,就假托今日夜色不错,就提议起身与他一道去宫里转转。宫门口也没有守卫,他们很容易就进到殿前广场。白月光照着寥落的九鼎,姜扬可惜:“这九鼎,若搬回我容国该有多好。长卿,即使你说不打,这周朝我看也是气数已尽。不归我,也会归了别人。”
高长卿心不在焉地冷哼了一声:“是么?”他抚摸着九鼎上的龙纹,这是传说中大禹留下的痕迹。他不知道他心里是这种泛酸的感觉是什么,大概是生不逢时,也大概是看着曾经辉煌的东西慢慢在眼前凋零衰朽的哀伤,他们同时输给了时间。他知道姜扬说得很对,但他不打算去换一种信仰。三代之时的政统是那样的完美,他不想要后人再也看不到那种谦和的秩序。
他转过身,“听说周天子有许多王姬。”他看着姜扬说,“我想迎娶其中的一位。”
姜扬脸上的表情很难过,他像是被人背叛了,但他知道这种背叛迟早会来。 “这样太冒险了。你要迎娶的女子,必须身份高贵,而且背后实力强大,否则对你无所裨益。你已经快要成为王朝伯爵,这身份已然够了,你再迎娶他的女儿岂不是迂腐?你真要跟这么个虚弱无力的成周绑在一起么?”他看出高长卿眼中的动摇,上前一步,将高长卿压在九鼎上,低头顶住了他的眉心,“我不可能为了你的缘故一次又一次救济天子,你首先是我的臣子,然后才该为天子打算,你明白么?”
高长卿觉得眼睛发酸。他想,我真的救不了它了么?
姜扬低头吻了他。他还没有看见过高长卿流露出这宗神情。他隐隐有点明白高长卿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不会是他,他抚摸着九鼎斑驳的表面,意识到跟它们相比,自己也不过是长久时间中的沧海一粟,长卿长久以来在注意着更为广大的东西,甚至偶尔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也是透过他在看着别的。
如果只有打碎他最珍贵的东西才能得到他,姜扬并不介意这么做。但他不仅仅是要得到而已。他矛盾得不能自已。
“我会为你挑选一位配得上你的新娘。”他喃喃。“你一定会喜欢。”
高长卿被他疯狂地索取着,很快就觉得这真是奇妙的经历。他们居然靠着九鼎拥吻。那天辽阔的地平线,明亮的白月光,以及流传了上千年的权柄的象征,都默默注视着他们。这让他不禁伸手拥住了姜扬,更深地接纳他……
三天之后高长卿封爵。封爵的仪式一如古老时候,但却格外得精简。虢公作为司仪,将他引至大室,大室是一间正方形的院落,中间是空地,四周分为十二个房间,是周天子每年十二个月份居住祭祀的地方。
不一会儿慵懒的周王踱进来,站在朝北的位置诵读了太史寮的册书,然后将将作刚铸成的青铜鼎连赐给他。一同赐下的还有与他身份相称的玉佩,华章,玉格。高长卿激动万分。但是仪式过后,他们却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配享祚肉。周天子招了招手,高长卿跟上他,两人一道经行在陈旧的宫殿里。周围芳草萋萋,看起来曾经是宫中的苑囿,但是现在野草长到半人多高,石子路若隐若现,只有偶尔低着头白发苍苍的老宫人让高长卿确定这还是在王宫里。
周天子与他说:“这里实在已经太老啦。”他大概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仪态高贵,但偏偏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话的语调慵懒无力,像是没有睡醒。“现在列国纷争,我大周仿佛是日薄西山,你们还能来这里看看孤,孤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高长卿大惊,刚要安慰他,却被天子挥挥手打断,“但孤也知道,现在没有人再把天家放在眼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过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各国都在锐意改革,但是大周驻步不行,就像一个颓颓将死的老人,还在靠着过去的威名苟延残喘。可是,孤没有别的办法。这里是成周,是祖宗留下的八百载基业,你们可以不要,孤不可以不要。总要有些人来保存先三代的礼法,这世上一个人如果都不记得了,那过去的不就白白过去了么,这宗庙又有什么意思么?先王之法,只能用在一个人人都是君子的时代,现在人人都是虎狼,。不能为刀俎,只能为鱼肉,孤便在这里,等死。”
他说着,突然看着高长卿。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他。高长卿不知他何出此言,赶忙跪下:“陛下何出此言?”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即使如此,我也不知道现在的世道有什么可好。贵贱失序,硝烟四起,若不是陛下调停两国,我还身在囹圄。从前即使是征战,也合乎先王的义理,相敬如宾,鲜有损伤,如今动则生灵涂炭,杀机四伏,只要得胜,无所不为,实在让人齿冷。我不知道现在这样有什么可好。如果聪明的人非得用这种办法去聪明,如果驻步不前才是愚蠢,我宁可愚蠢。愚蠢至少不会使血流遍地。”
周天子将他扶起:“你跟你父亲一样是德性高贵的人。二十余年前我也在刚才的大室中册封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也说了与你同样的话。”
高长卿泪流满面。
周天子握住他的手,将一副舆图塞进他的袖中:“当年你父亲一心从妖人手中救国,却被人逼害至死,留下未尽的功业,我在这里交给你。我大周再也不像你们,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但是容国……”周天子感叹,“姬姜世代为好,只要还有救,你就不应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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