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头离开,从高处骤然落下蓝白的一团影子。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接着是惊恐的叫声,纷沓的脚步声,四溅的鲜血,看热闹的人群,以及在担架中若影若现的,宋绘瓷和婴儿血肉模糊的尸体。
孟成蹊脑袋里嗡地一声,然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他顿时被强烈的恶心感俘虏,胃里翻江倒海,嗓子眼里冲出一股热流。扶着医院门口的一棵桃树,他哇哇地吐了起来。
三天后,孟怀章和妻子的悼念仪式在孟公馆举行。因着孟家在姚翠兰事件中一下付出三条人命的代价过于惨烈,舆论的风向立马转变了,报纸上少了对实业家资本家咄咄逼人的质问,多了对激进工人运动的批判。
孟家不兴在家里摆放棺材,只是在一楼设了灵堂,摆上孟怀章和宋绘瓷的照片,供前来的亲友吊唁。孟成蹊一身黑色素服,像个行尸走肉般应付着宾客,白净的脸上挂着硕大的黑眼圈。
从孟怀章死了以后,他再没合过眼,明明身体异常疲惫,可总是进入不了睡眠。闭上眼睛,他想起的不是大嫂在他面前坠楼的场景,就是他大哥被人打爆脑袋的一幕,眼前看到的除了血,还是血。孟成蹊怕极了,亮着房间的灯也不敢睡,每晚干脆让阿明跳到床上来陪他,仿佛急需沾染他这点活人气。愣是如此,他也没能睡过去,神经脆弱得听到一点声响就要坐起来。
追悼会上有不少宾客跟他说话,孟成蹊依稀记得曹瑞林和涂延他们还拉着他讲了很多,都是关怀备至的话,可惜他一句都记不得。他脑子里面轰隆轰隆的,有无数火车开过,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晚些时候,沈慕枝来了。他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给了孟成蹊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孟成蹊被他坚硬的胸膛一砸,倒是砸得略略清醒了些,沙哑地跟他打招呼道:“沈大哥。”
“你瘦了,脸色也不好。”沈慕枝拉了他去角落处说话。
孟成蹊浑浑噩噩一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慕枝又俯身抱住他,怀抱扎实而温暖,他说:“成蹊,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你必须坚强。”
在孟成蹊以后的回忆里,一九三四年的八月,他的无忧时光戛然而止。
第32章
涂延一天两趟地来看望孟成蹊,见他被睡眠问题折磨得面无人色,渐渐有了肺痨鬼的样子,心焦不已。托人四下打听之后,他打算带孟成蹊去见个洋大夫。孟成蹊坚持说自己没病,瘫在床上不肯动,涂延也不跟他废话,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下楼,塞进汽车扬长而去。
洋大夫名叫特洛伊,是个四十来岁黄头发鹰钩鼻的英国人,他冷漠地打量了孟成蹊一番,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孟成蹊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无力地佝偻着,瓮声瓮气回答:“我一直睡不着觉。”
“持续多久了?”特洛伊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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