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罢,当心着凉。”杨晋然嘱咐道。
叶锦寒接过衣服,便背过身去。动作牵扯间,浴袍顺着那人圆滑的肩头滑落,杨晋然不经意便见有两个豆大的血黑色痕迹,像朱砂一般,烙在他后背对称的蝴蝶骨处。
杨晋然讶然一问,复又惊见他肩窝两处,喉头后颈也各有一个。活像是被人用钢针穿刺过双肩与喉咙。
不啻如此,顺着细白修长的腿往下看,他一双脚踝泛红青紫,根根勒痕分明。
像是死前曾受过甚可怖极刑。
杨晋然此时也顾不得礼义,跪坐在叶锦寒裸裎的身子前,小心翼翼地抚过这些痕迹,抖着声音问:“还疼吗?”
叶锦寒将脚往回抽,“不疼,我也不记得了。”
杨晋然一手握紧他脚踝,垂眼低眉,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只看得见修挺的鼻梁,神情难辨。
叶锦寒复又落力一挣,脱了他的桎梏,起身忙忙地换上了长衫。杨晋然的身形较他的更壮硕高大一些,交领长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领口大敞,露出精致的锁骨与隐约的胸线来。叶锦寒干咳一声,不适地拉了拉领子。
一时间一室无言。叶锦寒沉吟半晌,突地苶然道:“我……是鬼吗?”
杨晋然看着他,不置一词。
“我六年前,就死了罢。”叶锦寒道,“你不害怕吗?”
杨晋然摇了摇头。
“我既无法超生,又记不起死因,难不成我就如此这般飘零在这世间,几十年,几百几千年地孑然一人?”
想来,这样孤独的游荡,真是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半晌,杨晋然沉声道:“便留在这里,陪着我罢。”
锦寒……
“……有我在,留在这里。”
叶锦寒闻言一怔,又叹:“然而你终究不能永远陪我。”
百年之后,当这个好友逝去,当家人故人皆不在世上,他又当如何自处?恍然念及家人,叶锦寒又转而央求杨晋然带他回家看看。杨晋然对他自然没有二话,连声应着,只道雨霁后,便同他一道出门。
这阴雨,又连下了四日才算停歇。
杨晋然托人从藏剑山庄捎了一件厚实的儒风衣来,叶锦寒见了欢喜得很,想来他不在的几年,藏剑山庄制了不少款式独特的新衣裳。叶锦寒身形标致,挺括的儒风衣衬得他更显儒雅俊朗,如竹似松,何其轩轩韶举。
杨晋然佩上凰吟白首琴,发冠高束,一身月牙白。叶锦寒未携轻重二剑,乐得轻松,负着双手走在杨晋然身侧,一个瞧来温雅如玉,一个俊逸出尘。然而可笑的是,叶锦寒发现除了杨晋然,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他。
六载过去,市廛街坊变化颇大。饶是叶锦寒这沉闷的性子,也不由得东看西瞧,一双乌黑的眼睛较以往多了些灵气,倒不像个鬼魂,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叶母于叶锦寒逝世那年因病过世,叶父续了弦,后几年里,家中添了俩粉雕玉琢的男娃儿,此刻正围着杨晋然喊哥哥。叶锦寒在一边隔着空气抚摸父亲花白的鬓角,良久,才拉着杨晋然匆匆离去。
后几日里,见江湖师父收了新的入室弟子,那是个乖巧的女孩儿,正值豆蔻年纪,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练功时总不自主地盯着师父的脸看;
又闻从前与自己走得最近的师姐远嫁了异域波斯王子,鲜无音信;自己曾疼爱的师弟于四年前就已从了军,那时候的他是极反对的,想不到师弟仍是不管不顾地加入了天策府。
而曾许配给叶锦寒的姑娘良儿,早已成了家室,丈夫是某年科考榜眼。隔着庭院栅栏望去,夫妻二人围着三四儿女正摆弄吊篮花卉,一片欢声笑语。门内温情,门外落索。
那个扎着俩羊角辫的妹娃儿见了模样好的杨晋然,咯咯笑着撒欢儿跑了过来。那厢良儿也依稀认出了来人,莞尔打着招呼,却不知年少曾言嫁娶的故人就在眼前咫尺。
不过须臾,雨又下起来了。
◇ ◆ ◇
叶锦寒消沉了一段时日,抱着腿蹲坐在古琴边,整个人苶然发怔,无精打采。
以他如今的状态,无需吃喝,无需休憩,不老不死,不病不伤。想去何地,想干何事,由他所愿,皆来去自如。
然而只有杨晋然一人能看见他。
杨晋然知他不好受,便也同他一道发怔,不多言语。偶尔抚琴吟诗给他听,大多时候,也只是二人比肩坐着,听外头新雨淅沥。
“有一天……”叶锦寒蓦地开口,声音沙哑,“会不会,连你也走了?”
杨晋然竟斩钉截铁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
叶锦寒笑他居然轻易说出“永远”,心头却也不禁一颤。
闲来无事时,叶锦寒便翻看他书柜,找出几本从前他亲笔题的诗词,还有些名着的抄本之外,竟还有一幅卷轴。叶锦寒莫名有些高兴,取下卡扣展开一瞧,画面上赫然是正在夜读的杨晋然,案角描了一盏豆灯明灭。
熟悉的笔触与风格,是那一夜二人促膝长谈时,叶锦寒一时兴起信手画下的。也无怪先前叶锦寒总注意着杨晋然执笔持书的模样,原来他早已用笔刻画下了这一幕,哪怕是失去了许多记忆,也仍历历在目。
杨晋然远远见着叶锦寒持着那画卷,还摇了摇头,自省:“画得不够好。”
杨晋然笑道:“闲也无事,不如再替我画一次?”
叶锦寒扯扯嘴角,懒散地摆了摆手,“不了。”说着,又撩开竹帘,“我出去散散心。”
“去罢,莫走远了。”
看着叶锦寒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杨晋然叹一口气,又盯着那幅画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傍晚时分,叶锦寒神情恍惚地回来,全身湿漉漉的,一如杨晋然那时见到他的狼狈样子。
“去哪儿了?”
叶锦寒道:“在湖边坐了坐。”
杨晋然并没有多问,也知晓他绝不会跑远,随意唠叨了几句,便准备好浴桶和热水,好让叶锦寒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暖暖身子。
叶锦寒虽为鬼魂,倒也懂得享乐。浸在浴桶中,伸手撩了撩水,而后懒洋洋地道:“晋然,你年纪也不小了……怎的不见你婚娶?”
杨晋然一怔,自己一门心思地栽在他身上,倒从未想过这等事。顿了顿,答:“怕是缘分未到罢,我原也并不操心此事……”
话语一顿,原来叶锦寒不知何时,已靠着浴桶悄然睡了过去。杨晋然苦笑一声,替他用皂角洗净了长发,又细致地用干布一点一点擦干。
他擦了许久,见差不多了便取来一根木簪绾起,顺手理了理他散落的鬓发,而如果〖】..后将一枚羽毛般的轻吻,落在叶锦寒微弯的嘴角。
动作如此熟稔,仿佛已在心中,或是回忆里,演练了千万遍。
叶锦寒的眉头猛地抽搐一番,而后迟疑地睁开了眼。
隔日,掌门人派杨晋然入宫与翰林院相关人士商谈要事,杨晋然推脱不得,便将凰吟白首琴留于房内,让叶锦寒等他去去就回。
叶锦寒仍魂不守舍地盯着杨晋然离去的背影,暗自出神。
他无需休息,自然无法像常人那般入睡。那日杨晋然异样的举动,叶锦寒自然是知晓的。
只是,他缘何会对自己做出如此逾越之举……?
没有杨晋然陪伴的鸿鹄院中,空无一人,阒寂无比。夜幕降临后,除了枝桠上的昏鸦与惨淡月光外,再无其他,莫说人影,连半个鬼影都未曾见到。叶锦寒还曾打趣地想过,若是能找到几个“鬼友人”打发烦闷时间,倒也是不错的。
然而除了杨晋然,他谁也无法交流。除了杨既然,任何人都看不见他。他能移动任何东西,除了那张许是他附魂上去的凰吟白首琴。
曾想过径自走远他的媒介,会不会就此魂飞魄散,然而一旦走出一定的距离,身体便俶尔像被灼伤一般痛不可当,他只得缓缓地退回来。一旦再往前迈上一步,胸口、颈间,以及双腿那哪怕是死了也还在的伤痕,便像是无形的缚绳一般将他死死地往回拽。
◇ ◆ ◇
杨晋然食言了。
叶锦寒有些怨怼地想着。那个人明明说很快回来,然而却让他在这苦苦等了三日之久,杳无音信。
他无法走远去找他,也无法问门派内的其他弟子杨晋然的去向。他只是一缕孤魂,除了杨晋然,别无所依。
庆幸的是,他还能翻看书籍亦或写几个字打发时间。叶锦寒不擅音律,只能笨拙地拨弄几下琴弦,而那凰吟白首琴的琴身好似他自己的身体,哪怕是自己的手抚上去,也好似羽翼般拂过肌肤,引起一阵颤栗。
令人惊奇。
咚咚铮铮不成调的音节被弹拨而出,堪堪掩了叶锦寒抑制不住的呻吟。好似那些不三不四的戏本里说的淫秽野史,说什幺,枇杷门巷的烟花女子敞着大腿,袒胸露乳,一双纤手抚弄身体,嘴里吟出些咿咿呀呀的淫词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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