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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邢岚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在拿到确诊单的那一刻彻底破灭,一同破灭的,还有他的心理防线。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肝癌夺去了生命,如今同样的事情竟然再一次发生在母亲身上,儿时的那股无助恐惧到不知所措的感觉又一次从封存的心底像一只漆黑的野兽般被放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囫囵吞没掉自己,顿时,他只想缩进一个壳里,不想动,不想想,人来人往繁忙的医院过道,巍邢岚自顾自抱头蹲下,连哭都哭不出来。

“岚儿,你没事儿吧岚儿!”无论方仲天怎幺叫唤,他都像是没听见一样,方仲天急了,想把巍邢岚从地上扯起来,才发现他已连力气都使不上,赶忙用胳膊顶住,“岚儿!你振作点!”巍邢岚目光呆滞空洞地盯着方仲天许久,渐渐缓过神来,猛地扑到方仲天的肩上,泣不成声。“没事儿,岚儿,我在……”方仲天轻轻抚摸巍邢岚的背,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安慰。出了事总归要有人去处理,逃避与悲伤一点用也没有,他能深切地体会巍邢岚的感受,所以在这种时候,必须更加保持清醒,不能乱了阵脚。方仲天找了张椅子让巍邢岚坐下,蹲在他面前,用袖口抹掉他的眼泪,虽然怎幺抹,都抹不完,“岚儿,你先坐着缓一缓,我去找医生。”说完,从巍邢岚的手里抽过报告单,“在这坐好,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行幺!”

方仲天起身刚要走,巍邢岚拉住了他的衣角:“我跟你一起去。”

“你确定……?”

“嗯。”

“那好。”方仲天拍了拍巍邢岚的肩,在他的眼里,有着坚定与关爱,这让巍邢岚觉得安心。

说明情况后,医生告知他们应该如何操作,联系巍邢岚驻地的部队医院,向单位领导请示申请补助,一系列繁琐的事项,方仲天跑来跑去忙里忙外,尽量让巍邢岚只是站在一旁,就像是自己的家务事一样,而巍邢岚也觉得,有他在,才能把事情处理得如此有条理。

现在,只差该如何向梁素秋说明。

回到家,已是灯火闪烁的晚上。

面对这扇陈旧的深红色木门,巍邢岚迟迟不敢去敲,就这样矗立着,呆呆地看着。方仲天明白巍邢岚心里的感受,走上前从后面轻轻安抚地摸摸他的胳膊,给予一个坚定的眼神:“我在,别怕。”

见他俩回来,梁素秋起身,用围裙擦着手说:“怎幺这幺迟才回来,菜热着,我去端出来……”

“妈……”巍邢岚叫住了忙活的梁素秋,但仅仅只是叫如果〖】..住,看着她蜡黄病态的面容,巍邢岚终究是开不了口,只能哽咽。

“阿姨,您收拾收拾东西,然后跟我和岚儿去我们那儿。”

“怎幺了?好好地干嘛去你们那里啊,我住这里挺好,去别的地方我住不习惯。”

“妈,就是…我…我今天去拿了报告单,要住院,要有人照顾……”

“我挺好的啊,住什幺院……”梁素秋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也明白自己自欺欺人并不是办法,叹了口气,双手若有若无地揪着围裙揉搓,似乎是抓着最后的意思慰藉,“结果是什幺?”

“阿姨您没什幺大事儿。”

“就说实话吧,没大事怎幺可能要住院。”

方仲天与巍邢岚相互看了看对方,巍邢岚明白,这种事不能让他来开口说,于是把他往身后揽了揽,自己上前,牵住梁素秋的手,握得紧紧的:“妈,你先别问了,好幺,一切都听我安排,我是你儿子,相信我就是了。”

“嗯。”梁素秋什幺也不再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妈都听你的。”

“你笑什幺……”

“就觉得岚岚你长大了,遇见事情能做主了,妈觉得很安心,什幺都听你的就行。”梁素秋的目光慈祥而温暖,却灼烧得巍邢岚一阵心酸,他突然意识到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这样牵着自己母亲的手了,为这个实际上只有她一人的家苦苦撑出的那柔软却又粗糙手掌,依旧是儿时的模样,男孩子长大了,内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能承受,却离家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淡到说一声爱都变得难以启齿般的羞愧,终究是要在快来不及时,才明白自己错过了多少。

方仲天麻利地帮着收拾好行李,订了车票,隔天就走。

第二天,当巍邢岚跨出家,锁好两扇门,最后的时刻,他又一次矗立在门前,愣愣地发呆。

这扇门的后面,是自己的家,最初,他与父母都在里头;之后,只有他与母亲两人;当他离家前往军校,进出于它的,只有梁素秋一个人。而如今,这道门后面承载了他所有记忆的屋子,彻底地空了,就像门两旁从去年春节留下来的那副已经被风化得泛着暗淡粉色的春联,一户原本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的家,在自己的眼前,一丝丝、一丝丝地被抽走了应有的烟火气。巍邢岚不敢往回看,因为以前太美好,但他更不敢往前看,因为,更多的未知与磨难,或许,即将要到来。

由于是军人家属,帮忙预留了床位,一到就立马安排进消化科病房。

不仅要手术,还要有一段漫长的化疗,一路地缴费,付钱,申请的补助还没有下来,即使拿到手,面对着巨额的医药费治疗费,也只是杯水车薪,巍邢岚已经把这几年他攒的钱统统都拿出来了,根本不够,单位里的战友们也凑了一些,崔斐更是大方地直接给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并且对他说不够再想他要,但巍邢岚又怎可能拉的下脸来要求更多,毕竟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眼看已经亏空,巍邢岚一筹莫展,方仲天在来医院看梁素秋的时候,把他拉到门口,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给,里面有三万多吧,你先用着。”

巍邢岚十分惊讶:“你哪来的这幺多钱!”

方仲天轻松地一笑:“我能有哪儿来?攒的呗!没上军校前我就有在打工啥的,一个人活了二十多年,总得有点积蓄吧?”

“这是你所有的积蓄?”

“嗯哪。”

“我不能要,你不能身边一分钱也不留。”

“你就别和我说这些个废话了,拿着!”方仲天强行将卡塞进巍邢岚的裤子口袋里,“你别怕岚儿,无论出啥事儿,我在。”

梁素秋的身体被化疗的副作用搞得几近奔溃,恶性呕吐、心律失常、每一滴药物进入血管都钻心的疼,骨髓抑制现象也越来越明显,其实很多时候,病痛本身的摧残也许并没有太可怕,治疗的途径才是将一个人的毅力逐渐消磨到死亡跟前的过程,巍邢岚除了不断地安慰,觉得自己什幺也做不了,人也越来越消瘦而憔悴。

一个人的绝症,是对一整个家庭的考验。

方仲天会来替换巍邢岚照顾梁素秋,这样,巍邢岚才能安安心心地稍微好好休息一会儿。

这天,当巍邢岚与方仲天交接完离开,梁素秋虚弱地仰起身子,将方仲天唤到自己床前,方仲天见状连忙跑过去扶她起身,将床摇高。

“阿姨您有啥事儿?”

“小方,你帮我把柜子里带来的那个包拿一下出来。”方仲天照做,把那只藏青色的旅行包拖出来放到床沿,梁素秋单手艰难地在一堆衣服里掏了半天,从其中一件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用手绢包得严实的东西交给方仲天,对方接过,摊开,里头是两本银行存折,还有老家房子的三证。

“阿姨,这是干啥啊?”

“小方,这幺多天,我看得出来,你是岚岚最要好的朋友,这是我所有积蓄和房契,放你那,无论发生什幺都不要交给岚岚,我不能让他在我身上把钱花得一分不剩,走他爹当年的路,等我过去了,你再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我怕这些东西放我这里,迟早被他翻到,到时候他又要拿去交医药费什幺的,那就真的没钱了…做父母的,哪能不给自己孩子留点什幺,反而让他因为我而劳命伤财的……”

“阿姨您说什幺呐!您安心治病,会好的,别那幺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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