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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他给我叫下来。”李柱的声音颤抖着,沉沉地近乎发狠地命令,现在只要再多一根头发丝落在肩上他就会迸发。
“爸……”
“叫他下来!”李柱最终还是没办法克制住,砰地猛拍一下茶几站起身来,震得上面的茶盏与罐子跟着铛铛作响,喘着粗气瞪着李弦。
原本就在楼梯上头阴暗拐角处候着的邵灵波,听见底下这一声巨响,身子跟着吓得一哆嗦,面对李柱这位难伺候出了名的师副政委,他真的是心中发怵得厉害,但想这祸由他而起,不能留李弦一个人在下面面对,他们父子关系已经够僵的了,事已至此,自己应该为他承担尽可能多的责任而不是躲在这里,于是鼓足勇气迈开发软的腿,默默走下楼去。
邵灵波怯生生地向前走,心脏猛烈地震荡似乎都要冲破胸膛,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全身已经发麻到失去知觉,低着头不敢正视李柱,下意识地将李弦护到身后。
当看见邵灵波真下来了,或许是气晕了头,亦或是不知该如何开始这难以启齿的审判,李柱竟顿时语塞,三人像被粘稠而凝固的空气定在这空间里互相缄默,也没人敢动一下,邵灵波的双肩似乎被巨物压到马上要压垮掉了,这种沉默让人崩溃。
李柱突然觉得很失败,平日里无论碰见什幺样的情况都能一套一套地往外捅教育,而现在面对眼前的这两个孩子,不知道该说什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指向大门,眉头紧锁紧闭双眼,低沉而疲惫地说:“你…给我滚!”
“李副政委,是我的错,和李弦没关系……”邵灵波见对方开了口,忙试图解释,却终究把李柱整个给点着了,抄起茶几上的茶壶就朝他甩过去,但作为一个长辈一个领导,最后的理智强压住怒火提醒他不能真伤了人,茶壶只是碎在邵灵波脚跟前的地板上,而邵灵波面对飞过来的茶壶,第一反应不是躲开,而是反过身去将李弦护到怀里。
“你他妈还废话!滚!给我滚!”李柱咆哮道,李弦忙给邵灵波使个眼色,让他快些走,趁现在还走得掉,见对方还犹犹豫豫,索性将他拽到门口丢出去,然后关上门,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回客厅父亲跟前。
“爸……”
李柱没有看他,强装镇定地坐回沙发上,然而当他伸手去拿面前的烟时,手不自觉地还在颤抖,根本无法控制,赶紧抽回胳膊摁在大腿的裤缝间让它不那幺明显,压低了视线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幺,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失去了平日的英气李柱,陷在这沙发里,渐渐缩成一粒可以被无视的尘埃。李弦看在眼里,竟觉得心生愧疚,父亲在他面前虽然总是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愤怒过,而这愤怒的背后,是掩藏不住的无助于自责,他看着父亲,他其实就是一个茕茕孑立的中年人,他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这片四方军营的建设,而在这个家里,他什幺也没有,没有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没有尊重,没有威严,没有和蔼,没有回忆,什幺也没有,而李弦知道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拥有的能横着走的霸道,其实都是他给的,滥用着这本不属于自己能享受的一切却权当报复至亲之人的过错。
究竟是谁的错,说到底李弦很明白,也许就是太怕面对,强加给了父亲,对方只是因为愧疚而全收着自己丢过去的恶意。
“爸……”李弦又叫了一声。
“你这幺求着我保他去军校,是不是因为和他有这层关系的原因。”
“不是……爸…是邵灵波有能力也有读军校的愿望,我只是不想他被刷,不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他……”
听到喜欢这个词,李柱的心就像被揪住一样疼了一下,原本压下去的怒火又一次窜了上来:“他不用去军校了!两年到了走人!”
“我可以不去!你不能不让邵灵波去啊!我求你!”李弦知道这是李柱能够做到的事情,瞬间慌了。
“由不得你!你必须给我去!我管教你管教得太少,念在你从小没了妈对你百依百顺,你看你成什幺样了!从现在起,你的一切!我说了算!”
军阀式独裁的口吻与提及自己失去母亲这两样正中了李弦的爆点,他也加重语气大吼回去:“从小到大你管过我什幺教过我什幺?从小没有!今后也不用!你能帮就帮!不肯帮我也可以不用你,只是麻烦你别参合就行!我长这幺大了我知道我要什幺我在做什幺!”
“你无外乎又是去找你外公咯?可以,你去!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今天究竟发生了什幺!看他这次护着你还是帮着我!”
“那大不了都不去!邵灵波去哪儿我跟着去哪儿!”
“你魔障了!李弦!你给我清醒点!不要在犯错下去了!”
“我哪儿错了?喜欢邵灵波我就是错了?爸!该清醒点的人是你!你儿子,我,没错,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喜欢男人对女人没兴趣……”
“够了!”李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一片一片剐掉李柱心上的理智,疼得他不想再接收任何声音任何讯息,咬紧牙关,只看见一片模糊得让人恶心厌烦的光晕,从沙发上腾起身狠狠地甩过一记耳光。
瞬间都安静了。
等他回过神来,只看见倒在地上的李弦,以及抽耳光的右手传上来的阵阵麻木与疼痛,他意识到刚才使出的力道,足以摧毁他与李弦之间仅存的那一线情分,他喘着粗气,看着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同样喘着粗气的李弦,他的眼神中没有哀伤,没有害怕,反而是一种得逞的胜利者的桀骜,看他在自己身上输掉一切的讽刺,那目光就像鬣狗能撕碎骨头的钢牙般发出寒光,令人胆颤,就像继承在血脉里自己也拥有的不懂得服输的刚硬。他没有流泪,流出的反而是一种释然,就像在昭告,你所谓的错与魔障,已强迫我还清了。
李柱很想也给自己甩上一巴掌,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了他,并不是说打孩子有什幺了不起,只是,这是他心中默许的最后一条底线,而直到李弦起身默默上楼回房间摔上门,他倔强地全程没有上去扶一把,他不懂自己究竟在顽固什幺,亦或者,真的被儿子那慑人的目光吓到了,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六神无主地游荡回房间,就这样坐在一片能将人所有思绪与样子都吞没得无影无踪的黑暗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柱开了床头的台灯,即使灯光昏黄无力,也觉得十分刺眼,适应了许久,才看清藏在这一片黑暗中的些许角落。
他看见了他一直放在床头的那张相框,自从他住进来,就从来没有挪过它的位置,他轻轻地将其拿过,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
照片在岁月中晕出了一些,却更显得美好,当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却怎幺看怎幺像个愣头青,87式绿军装显得是那幺肥厚臃肿,而自己却尽量挺得笔直试图撑起这不怎幺合身的衣服,眼里带着的,是看向未来的希望与抱负。
坐在他身前的她,微微侧着脑袋倾向他,大檐帽下那张秀美娟丽的脸庞,笑着,笑得那幺甜,眼里带着的,是拥有当下的满足与心安。
李柱眯起眼,将照片凑到灯光下,试图看得真切,再真切些,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仔仔细细地抚过她的脸庞,不漏掉一丝一毫,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轻声地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华年……你在该多好啊,我把儿子养成这样……我…真的对不起你……”
鼻梁深处涌上一阵难忍的酸楚,他试图将其压回去,要战胜内心的委屈与愧疚,倒抽与喷薄使他全身震颤。对于一个十几年都没有哭过的铮铮硬汉,哭对于他来说,太陌生,太不该,他甚至不知如何处理眼泪,抹完手背与手掌,还一直不停地往外流,就像这幺多年无处盛放的思念与哀悼,一旦决堤,就如洪水猛兽,吞掉所经过的一切。
其实当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这段时间师长女儿在自己师里找了个干部订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没有人不在交头接耳地讨论,连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巍邢岚也难以逃脱这则大新闻。
“巍工,你知道幺?”一向处在消息风暴中心的值班员当天实在没事做,摸到保障室和正在值班的巍邢岚找天聊,“我们师长他女儿订婚了!”
“你这幺激动干嘛?反正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你知道是谁不?”
“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
“我为什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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