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医听了长安的话,轻声呢喃:“原来并不是娘娘的意思了?微臣……微臣……”
“难道是我的主意你就打算不依?”郭长安扬眉。
朱太医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和平乐公主对视的资格,刚才已经僭越。
“回公主,微臣并无此意。”
朱太医紧张地立在一侧,见郭长安站起来,从自己身边越过,急忙也提着药箱,跟在平乐公主身后,没有靠得特别近,始终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
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眼前的平乐公主了。从前只觉得平乐公主眼界颇高,从来不拿正眼看人,有时候连皇后娘娘所出的四公主,也就是福清公主,她也不放在眼里。宫里的几位公主皇子,就数她最不讨宫女太监们喜欢。他一直认为,这样性格的人,若是哪天不得皇上喜爱,定然会跌得很惨。
可是今天,平乐公主让他十分震惊。
连蚀香这件事她都知道,这后宫里的龌蹉事,还有哪些她不知道的?
她分明是小孩子的身量,行事却像宫里的娘娘一般稳重,对事情的要害拿捏得如此精准。朱太医感到有些害怕。
郭长安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后的朱太医听到。她说:“朱太医,你替她做那些事的时候,本公主尚未出世,而且你终究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救了我母妃一命,所以只要你忠心,那件事就永远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连我母妃也不会知道。另外……”她微微停顿。
朱太医亦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前面郭长安的背影上。
月白色双宫纱,淡青色梅花纹,宫中绣娘一针一线勾出来的,素净并不失高贵,和公主从前所钟爱的华丽风格颇为不同。不过公主头上的簪子仍旧是她从前喜爱的风格,乌黑的秀发中点缀着两只交替飞行的蓝蝶,一点也不突兀,反而更加凸显她出尘的气质。
光看着这样的公主,他便庆幸自己当年幡然醒悟,费尽全力保住了灵妃和她腹中的小公主,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若是胎死腹中,那自己造的孽也太深了。
只是自己的一念之间,便改变了很多事。
郭长安突然转身,双手交叠在腹部,郑重地说出了她的后半句话:“而且本公主可以向你保证,会替你寻到你的妻儿。”
语气里依然透着些许寒意,但这是她的承诺。
向来人心最难琢磨,尤其是朱太医这样心思复杂的人。她今天和朱太医亮了底牌,但也知道不能束缚住他,唯有他所记挂的妻儿,才是他毕生所憾。
她知道朱太医远不是他现在看上去的样子,此人一定城府很深,不然不会到今日仍旧好端端的活在太医院。
郭长安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也不会刻意让朱太医去毒害谁,更不会让他做给妃子们下堕胎药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所以不担心朱太医因为良心过不去而背叛自己。她只希望,不管发生事情,身为太医的他能犹记初心,治病救人,而非害人。
“公主……微臣,已然放弃。”朱太医寻找了十年,一无所获,其实他知道自己无辜的妻儿可能早在十年前就过世。在爱情权利和医德之中,他选了后者,代价就是妻儿突然失踪。
郭长安微微一笑,垂眸道:“既然如此,本公主若是找到了,你又要欠本公主一个大人情。”
看着郭长安的神情,朱太医感觉到自己沉寂的心又起波澜……
平乐公主说的如此肯定,难道是上天可怜自己,让此事有了转机?
若真的找到,他纵然是死,也无憾了。
朱太医深吸一口气,道:“若……若真是如此。微臣定当肝脑涂地不畏生死,以报答公主的恩情……”
“得了,这些虚话就别对着我往外蹦,本公主从来不信。”
郭长安回身继续往前走,远远就看见紫穗快步朝自己走来,她的表情神态瞬间又变得像个小孩子了,两只手垂在身侧,眼神单纯,丝毫没有方才让人生惧的气韵。
“公主,奴婢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幸好又看见那翠儿和青萝。耳坠掉在了梅园,刚好被整理梅花枝的翠儿看见。”紫穗微微弯下腰,“奴婢替公主戴上。”
郭长安摸了摸戴好耳坠的左耳,咬唇轻笑:“多谢紫穗,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母妃。”
“公主是要折煞紫穗吗?”紫穗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得稍微有点乱的头发,“公主的事情就是奴婢的事情。”
“青萝还在帮翠儿吗?”郭长安问。
紫穗道:“是的,也不知那惠美人要这么多梅花干什么。”
郭长安但笑不语。
惠美人的景秀宫里穷得连炭火都得算计着用,也就是花期将要结束的梅花可以仍由她采用。她不能离开景秀宫,景秀宫里也只有两颗合欢树,现在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打发宫女出去多摘些红色的梅花回来,好让冷清的景秀宫里添几分喜色,也是人之常情。
朱太医一直跟到颐心殿。
灵妃已经等了多时。
“长安,瞧瞧你这一身寒气,是不是又在外面站了很久?”
长安道:“我去御花园剪了几枝腊梅花,没在风底下站太久。”
“那也不能去这么久,你要是再不回来,母妃就要派人去找你了。”灵妃看着等候在外面的朱太医,朗声道,“朱太医请进来。”
进门口,朱太医规规矩矩地给灵妃行礼,然后便心无旁骛地给长安诊脉。诊断完毕,他抬头,视线飞快从长安身上滑过,然后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脉象的特点,说得颇为玄妙,大有卖弄的嫌疑。
灵妃不懂朱太医说的什么沉啊滑啊表示什么意思,但是听朱太医说了一堆,总觉得不像是好事,面露忧色。
长安歪着头瞧着自己的娘亲,目光里透着一丝狡黠。
“母妃,女儿没觉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灵妃看出朱太医有些为难,不知道是不是介意在郭长安面前说,便让长安在屋里呆着,自己则是和紫穗走到外间,让朱太医在外面说清楚。
“朱太医,这脉象究竟是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不是迷糊症。只不过呢,也有要注意的地方。”朱太医刚才说了半天废话,就是在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从御花园到颐心殿,短短的时间里,他被平乐公主惊得出了两身汗,一时半会还真没琢磨好说辞,好在现在组织好了。
“公主的脉象显示她近来噩梦缠人,身边许是犯了什么小人,亦或是晚上被雷声吓得失过神。此事算是心病,微臣只能开些温和的药让公主放宽身心,晚上不在总是被噩梦惊醒,只是这药的作用较为浅显。心病尚需心药才可除根。”
“本宫听得不是特别明白。”灵妃皱眉,“何谓心病?难不成长安真的是被雷声吓到了?”
“有没有很难说,这还得问公主自己。不过微臣还建议娘娘让公主看些佛经类的东西,若是能让禅师讲解一番,化解公主心中的郁结,则是更好。”
“你的意思是,让长安去山上寺庙驱驱邪气?”
“微臣正是这个意思,但主要是要靠公主自己领悟。”朱太医埋头写好药方,递给守候在一旁紫穗,“这汤药一日服用一次即可,一个疗程后微臣再来给公主把脉。”
“紫穗,送送朱太医。”
二位离开后,长安的脑袋从珠帘后探出,她笑嘻嘻地摸摸鼻子:“母妃,我说我怎么老做噩梦,原来就是那晚的雷声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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