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日西沉,晚霞漫天,薰风拂来温热的馨香。
坐上回项家的马车,沈妍长舒一口气,满身满心的疲惫渐渐消失。她捏了一块御膳坊的点心放在嘴里,又吃了两只山竹,总算舒服了,也有力气了。
忙乱的一天即将过去,又发生了很多事,把她的大脑塞得严严实实。她只想快点回到房里,躺在床上,仔细梳理,尽快理出头绪,再着手处理。
马车赶到二门上,沈妍让黄芪把布料首饰包裹好,两人亲自拿回房。白芷叫来几个使婆子,把鲜果、点心,还有一些包装盒全都抬进桃溪阁。
她刚到房里放下东西,还没来得及洗漱更衣,梅红就神色匆匆来叫她,也不说有什么事。她以为汪仪凤有事,顾不上收拾,就跟梅红去了汪仪凤的院子。梅红把她引到三进的外厅,很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就退到门外了。
项大太太和项二太太并肩坐在外厅正中,项大和汪仪凤侍立在两人身后,项怀安坐在项二太太下首,项云环、项云玫和项云珠侧立在最后面。汪仪凤脸上有泪痕,项云环和项云玫也满脸担忧,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沈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纳闷,看这架式,倒象要对她三堂会审。她疑虑的目光扫过众人,当她看到项云珠那张淡漠高雅的脸,心中顿时了然。
承恩伯府送客后,项云珠和慧灵公主、兴阳县主回了元信侯府。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了项家,估计她也一字不漏地说了今天发生在承恩伯府的事。约定不多嘴的人是她,说出那些事的人也是她,她反复无常,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徐家第一次见项云珠,沈妍就觉得她清贵优雅,让人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到了项家,这种感觉就更深刻了。今天在承恩伯府,沈妍却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项云珠或许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另一面,所以,她要先发制人。
想到这些,沈妍心中猛然一颤,一种可怕而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
沈妍暗缓一口气,给长辈依次施礼请安,又和项云珠、项云环姐妹见了礼。
“娘脸色不好,是又被罚站规矩吗?”没等众人说话,沈妍也先发制人。
汪仪凤长叹一声,绷起脸斥呵沈妍,“跪下。”
“我跪下倒是小事,娘还是先坐下再说,别到时候又动了胎气,搅得合家不得安宁。”沈妍不想先问因由,也不想去争论,就心平气和跪下了。
项大太太淡淡地说:“安哥儿媳妇有孕在身,这规矩能免就免了。”
“免就免吧!别到时候又埋怨我这婆婆。”项二太太不不阳地说。
项云珠扫了沈妍一眼,亲自搬来一只绣墩,请汪仪凤坐到项怀安身边。项大太太看了看左右,也让项大坐下,项云珠三姐妹就立到了她们身后。
“妍丫头,你今天去哪儿了?”项大太太明知故问。
沈妍不想跟她们废话,“我到太学里看完蕴哥儿,就到承恩伯府要帐了。”
“要帐?你是去赴宴了吧?”项二太太尖酸冷,饱含对沈妍的憎恨。
“二太太说笑了,慧宁公主在承恩伯府宴请皇亲显贵,那宴席是谁想赴就能赴的吗?我在项家没收过在恩伯府的请贴,在武烈侯府更不会有人宴请我。”
“你们听听,她这是什么口气?象是对长辈说话吗?”项二太太用力拍了拍桌子,“你倒有理了,哼!你到承恩伯府,伸手就是两千两银子的礼金。你在项家又吃又住,又是成群丫头婆子伺候,你给过项家一文银子吗?”
“原来是为银子呀?早说呀!白让我虚惊一场,我还真是该给。”沈妍站起来,揉了揉膝盖,眼底闪过促侠的笑意,“我在项家吃住需要多少银子?二太太您尽管开口,只要我能拿出来,我肯定一文不少奉上,决不含糊。”
“你……”项二太太把自己赶到绝路上,这也是她贪财的本所至。
项大太太和项大皱眉互看一眼,都没说什么。项怀安微微低头,脸上看不出喜怒表情。汪仪凤轻叹一声,脸上写满担忧,项云环和项云玫却暗暗偷笑。
项云珠轻笑几声,说:“瞧妹妹这话说的,三叔把你接过来住,我们就是一家人,谁还跟你要银子不成?都是闺阁女儿,这么说话可让人轻看了。”
沈妍不禁皱眉,项云珠笑容和润,话也说得娓婉亲切,可听到她耳朵里却异常刺耳。项云珠和她一家人?别说用人脑袋想,就是用脚趾头,都不能信。
能杀人的刀不一定锋利,有时候,温言软语也能置人于死地。项云珠的话真挚亲切,轻而易举就把她赶入死路,比对她恶语相加,更让她难以反驳。
项怀安微笑点头,“还是珠儿知书达礼,说话虑事熨帖周到。”
汪仪凤也赶紧褒奖了项云珠,又训斥了沈妍几句,让她再次跪下。项云珠得了夸奖,项大太太和项大都很高兴,脸色也和悦了许多。项二太太缓解了尴尬,也夸了项云珠几句,又教导项云环和项云玫向项云珠学习,不要学沈妍。
项云珠挣足了面子,笑容谦逊恬淡,对沈妍说:“我只是就事论事,还请妹妹勿怪。今天的事不算大,妹妹还是如实说了,别让长辈们担心。”
沈妍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让项云珠一说,她就变得这么被动了,就好象她犯下了大错,要争取坦白从宽一样。
外厅里陷入沉默,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沈妍身上,在等她老实交待,可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到承恩伯府的初衷确实是要帐,只是顺便赴了宴,又遭遇了毒手,差点没摔死。这些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可沈妍却觉得就象要交待罪行一样。
“好吧!我说。”沈妍缕了缕思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只删去了她跟慧宁公主要银子和跟沐元澈亲热两段,详细讲述了遭遇毒手的事。
汪仪凤又担心又吃惊,却不敢把情绪写到脸上,因为她现在是项家妇。回到京城,她不想再和沈承荣有任何交结,以怀孕为由,不参加任何贵妇的宴请,就是想回避。可沈妍却跑到承恩伯府要帐,等于间接承认了身份,这让她很恼心。
“知道别人为什么会把你推下假山吗?就是因为那样的场合你不该去,皇亲国戚的圈子是谁想进都能进的吗?你不知收敛,不懂规矩,自以为奉上厚礼就能压那些人一头,连招了别人的忌恨都不知道。”项二太太终于揪住了沈妍的小辫子,恨不得一下子把她勒死,高声斥责,大摆长辈的威风。
沈妍无话可说,只能摆出一副认错的态度,聆听训斥。她今天确实招人的忌恨了,要不怎么会有人向她下毒呢?至于怎么得罪了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妍丫头,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项大太太的语气还算温和。
“请大太太明示。”
项大太太轻叹一声,说:“项家的祖训就是忠君保国做纯臣,你既然住到项家,就必须守项家的家规律条。京城就这么大,项家又是百年大族,弯弯绕绕就能跟皇族宗室沾上亲,可我们跟们走动来往并不亲密。除了皇上设宴,皇族其他人摆宴,别说不请我们,就是请了我们也会婉拒,这就是一个家族的规矩。
珠儿今天去看她外祖母,慧灵公主和兴阳县主非拉她去赴宴,她不好强拒推辞,就去了。可又怕今天的事为项家招致诟病,回来就赶紧向老太爷和伯爷去请罪了。你在承恩伯府惹出祸事,不赶紧回来跟长辈禀报,还到处闲逛,这是女孩家的规矩吗?你也不要埋怨我训斥你,我把你当成项家女儿,才跟你说这些的。”
沈妍赶紧叩拜行礼,“多谢大太太教导,妍儿不敢埋怨,定会谨记在心。”
项大太太很满意沈妍的态度,点头说:“你记住就好,念你是初犯,就不罚你了,回去把《女戒》和《女训》各抄上十遍,让你母亲和珠儿给你检查。”
“是,大太太。”
这还叫不罚?十遍《女戒》加《女训》至少有成千上万个字。她最讨厌写毛笔字,这些字写完至少要用三天时间,不把她累成右偏瘫才怪。
项大太太松了一口气,问项二太太,“你还有事吗?”
“我还有些事要说。”项二太太转向沈妍,说:“你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以后断不可和承恩伯府有任何交结,免得为项家招来闲言碎语。”
“是,二太太。”沈妍心里暗叹项二太太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知道捏她的软肋。项二太太此时处于跟她讲道理的阶段,可沈妍却不敢耍流氓,只好乖乖听话。
“承恩伯欠你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女孩家不能抛头露面去讨钱,就交给你项伯伯去要,要回来是放公中帐上,还是由你支配,再商议决定。”项二太太心里早就开始谋划这笔银子了,沈妍有钱,那她的搜刮之刀也要锋利些。
项怀安的眉毛动了动,没说话,他很清楚沈承荣欠沈妍的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笔莫须有的欠帐他没法去要,若他敢出面,沈承荣肯定就敢跟他拼刺刀。
项大太太和项太对项二太太打这笔银子的主意都表现出不满,但都没说什么。项家长房是嫡系,当家主事,即使府里的日子过得不富裕,也断不会跟沈妍要银子。项氏一族的纯臣风骨、高风亮节,还需要长房一脉发扬光大。
“还有事吗?”项大太太见众人摇头,又说:“没事就散了吧!妍丫头回去一定要好好想想,安哥儿媳妇闲下来也要教教她,规矩礼数不可废。”
汪仪凤和沈妍赶紧点头致谢,施礼送项大太太和项大离开,项云珠也一同走了。项二太太捧出一张笑脸,跟汪仪凤嘘寒问暖唠叨了半天,又安慰沈妍。
沈妍很佩服项二太太,适当得没皮没脸才是领导人的高姿态。要是她,被人踹倒踩了几脚,她会一辈子耿耿于怀,永远做不到象项二太太那么大肚。
好不容易送走项二太太,项怀安和汪仪凤又详细询问了承恩伯府发生的事以及她是否摔伤。得知她身体无碍,两人又开始对她进行新一轮的训斥。
轮番轰炸好不容易结束了,沈妍连吃东西的心情和力气都没有了。她应付着陪汪仪凤等人用过晚饭,就找了借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桃溪阁。项云环和项云玫也同她一起回来了,怕她难受,就到她房里陪她说话。
“今天珠姐姐刚回来,就亲自来问妍姐姐回来没有,原来是为这事。”项云玫犹豫片刻,又说:“珠姐姐告了妍姐姐的状,才惹出这场麻烦。”
项云环低声斥呵:“不许胡说,珠姐姐也是为妍儿好。”
沈妍筋疲力尽,又心烦意乱,连应付她们的心气都没有了。项云环和项云玫见她疲累了,安慰嘱咐了她几句,就告辞了。沈妍刚准备洗漱,就听丫头传报说项云珠派丫头来说话。没等沈妍吩咐,白芷就自告奋勇,出去把那丫头打发走了。
白芷气恹恹拿进来一本《女戒》、一本《女训》,还有上好的萱纸和笔墨。沈妍一看到就气得牙疼,可她没办法,就是想找人掐架,也找不到对象。
躺到床上,沈妍满脑子的杂事,来不及细细梳理,就匆忙去赴周公之约了。
第二天,她赖床不想起,就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让雪梨代她到各处去请安。
等别人吃过早饭,她也睡够了,恢复了神,仍不想起,就躺在床上梳理思路。让丫头给她拿来记事本和碳墨笔,把一些关键的事情用简体字记到本子上。
“姐姐、姐姐――吃火龙果,我知道你房里有,都给小爷拿出来。”
沈妍脑袋剧痛,又来一个小冤家,真够让她难受的。让诏哥儿自称小爷确实是她教的,可她不记得什么时候教过他那么多话,这小孩子也太善于学习了。
关键是她现在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娘丫头都认为诏哥儿突然变得不懂礼数规矩是她所教,还有那些不入流的言行都是跟她学的。别说诏哥儿现在的言行让项家长辈看到听到,就是遇到汪仪凤,也少不了训斥她一顿。
她刚洗漱完毕,汪仪凤就让梅红给她送来一碗**丝香米粥、一盘素三鲜包子,还有几碟小菜。看到清香爽口的吃食,她胃口大开,一会儿就扫荡干净了。
梅红和诏哥儿的娘丫头都在外厅说笑,雪梨拿出昨天带回的点心鲜果招待她们。下人们没见过这么新奇名贵的鲜果糕点,都小心翼翼品尝。
沈妍昨天带回的东西不少,她想给项家各房都送一份,又不知道怎么送。她让雪梨去请汪仪凤过来,梅红正好同路回去,她就让她们带上了一些瓜果。
“诏哥儿呢?”
娘正吃得尽兴,听到沈妍问话,看到外厅里没诏哥儿的影子,顿时大惊失色,“刚才还在呢,这么一会儿功夫去哪了?赶紧去找,快去找。”
木香探头说:“小少爷在碧纱阁,奴婢被她打出来了。”
这栋抱厦靠边的一间屋子很大,就用碧纱帘隔出一间小屋子,用来临时存放东西。昨天,沈妍从承恩伯府带回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全放到了碧纱阁。
“这个小祸害。”沈妍赶紧去了碧纱阁,娘丫头也跟上了。
“这都是什么破东西?真硬,硌了小爷的牙……臭妍儿,臭姐姐……”
一个山竹滚出来、两个山竹滚出来,三个、四个山竹滚出来……
“你给我出来。”沈妍气呼呼冲进来,只有娘和白芷跟进去了。
白团子不走运,碧纱阁里堆着很多东西,堆在最外面的却是装衣料首饰的空盒子,还在两筐山竹。盒子全部被打开,扔得乱七八糟,他现在正向山竹进攻。
沈妍进到碧纱阁,就把白团子拎出来,扔给娘,“你给我出去。”
“你答应给小爷吃火龙果,臭姐姐……”
“你再敢自称小爷,我就掐死你。”沈妍狠狠捏住白团子的脸。
白团子一点也不怕沈妍,还敢还手招架,娘害怕了,赶紧抱着他往外跑。
沈妍让白芷带木香和艾叶收拾,把空盒子全都堆在一边,又把鲜果糕点分类摆放。等汪仪凤来了,看看怎么分,亲疏远近所送了东西也不一样。
“臭姐姐,说话不算数。”白团子站在门口抗议,愤怒的小眼神瞪向沈妍。
“不许自称小爷,不许骂人,否则――我就把你扔到房顶晒干。”
“哇――姐姐……”白团子闭着眼睛大哭,还冲沈妍伸出两只小手。
沈妍叹了口气,看他哭得可怜兮兮,又抱起他哄慰。她让白芷拿出一只火龙果,白团子抢过火龙果,破泣为笑,从沈妍怀里挣脱出来,到处向人展示。
娘怕汪仪凤责怪,赶紧给白团子擦净了脸,又要给他换衣服。白团子从娘怀中钻出去,抱着一只火龙果,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研究”去了。
汪仪凤来了,项云环和项云玫都在汪仪凤房里,也一同过来了。汪仪凤来项家时日也不长,跟各房接触都不多,甚至有些人都认不全,不知道该怎么分。项云环还算清楚,有她帮忙,才把东西分好了,她又亲自带丫头给各房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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