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将年货送来的时候,吴幸子还没能从床上起身。昨晚着实有些放纵了,加上奔波疲劳,饶是比外表壮实许多的师爷都承受不住,睡得跟死了似的。
于是苏扬这辈子头一回看到关山尽穿着一身短打,认认真真地与他带来的僕役一同卸货的奇景。
就算关山尽把粗布短打穿出了一种贵气,也阻挡不了苏扬的火气。
他跳下马车,拉着髮小的手气急败坏:「关海望,你怎幺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好歹是堂堂镇南大将军啊!这种粗活还用得着你?那老家伙呢?」
「还在睡,他累着了。」苏扬的手劲大,倒是真把关山尽给拉停下来,他也没挣扎,对几个僕役交代东西怎幺收拾后,由着髮小将他拉进马车里。
「瞧你一身臭汗,把我这金丝猴毯子都弄髒了。」苏扬叨叨个不停,顺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更嫌弃地问:「你到底发个什幺疯?为什幺来这破地方过年呢?」
「我高兴。」啜了口茶,关山尽眼中带笑,下意识往那栋小屋子瞥了眼。里头的人应当睡得很好,外头这些声音半点都没惊扰着他似的。
「哼,那你想过鲁先生高兴不高兴吗?」苏杨啐了口,曲起一只腿,把手肘靠在膝上,握着自己的下颚,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看得关山尽直笑。
「鲁先生怎幺会不高兴?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我决定后头一个就跟他说了,老师要我好好过个年,散散心。」当时对鲁先生提起这件事,多少有些试探的意味,他知道鲁先生开春就大婚,虽能体谅鲁先生的想法,但实在心头酸涩,忍不住就想给他添点堵。
「还散心呢。」苏扬一撇唇不以为然。「满月都忙得胖了吧?」提起这圆润的老同乡,苏扬狐狸似的眼里流洩些微恶意。
「那可不是你该管的事。」关山尽浅笑回应,他向来不喜苏扬对满月的敌意,亲疏毕竟有别,满月对他来说还是特别亲近的。
咋舌,苏扬自不会挑战他
不提满月也成,他本就不为这圆墩而来。
两人间静默了好片刻,苏扬才又开口:「你说说,究竟对鲁先生,你是什幺章程?」
「初十前我就会回去,必定替他将大婚事宜操办得妥妥贴贴。」关山尽一眼也没看苏扬,垂着眼逕自喝茶。
「你就捨得?别说你不知道乐大德那老家伙心里的小九九。」实在看不过去,苏扬这人就爱美人,他再如何诸多看鲁先生不上眼,也比破屋里的老鹌鹑好。与关山尽站在一块,完全就是一颗白菜被鹌鹑给啄了。
面对质问,关山尽没有回应,还掂起一块玫瑰松子酥吃。
「你别逼我骂娘啊!」
淡然瞥了龇牙咧嘴的髮小一眼,关山尽带笑道:「你想骂你娘我也不好阻拦,至多替你遮掩一二,不同苏伯母提起你这不孝子就是了。」
呸,说得这都什幺话?苏扬气的磨牙,但也拿关山尽毫无办法,谁想拿自己的脖子试沉鸢剑呢?
「倒是有件事我要问你。」
关山尽语气一变,苏扬撩起眼皮睨了他眼。「你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清城县这些流言,是你放的?」倒没与他多磨唧,关山尽劈头就问了。
「是又怎幺着?。」苏扬也没否认,勾起唇角笑得像只狐狸。「你想替老家伙闢谣吗?我丑话说前头,那些流言说的可都是事实,半点加油添醋也无,鲁先生难道不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至于传到后来是否被夸张了,那可不是自己这个源头需要负责的,不是吗?
得到答案,关山尽微蹙眉,玉雕般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矮几上的茶杯,把杯子推得四处乱滚,看得苏扬心烦。
「怎幺?」
「是谁让你传这些闲话的?」关山尽瞥了髮小一眼,夹着森冷的冰霜,饶是对他性格捉摸颇透的苏扬,都禁不住打个寒颤,只能强撑着脸色不变,却错开了他的视线。
「我就看那老东西不顺眼,怎幺?还不许我膈应膈应他?」
「你膈应的只有他?」关山尽却是笑了。
滋啦一声,被他滚来滚去的茶杯,被捏得粉碎,几乎要化为尘土了。苏扬眉头一皱,低声骂了句粗话。
「苏扬,我们相识也有二十来年,你什幺人我心里会不清楚?同样的,我为人如何,你心中也该有点谱才是。」轻轻拍掉手上的碎渣子,关山尽整个人温和儒雅,甚至带着一点春风般的暖意,笑吟吟地看着髮小:「你看吴幸子不顺眼我能明白,可你偏偏记挂着这让你不顺眼的丑家伙,那就不寻常了。照你一贯的处世,吴幸子对你来说就是一粒尘埃,吹口气的时间就忘得一乾二净了,哪里来的闲情膈应他?」
「你想问什幺,爽快地问了。」苏扬也是聪明人,面对关山尽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打迷糊仗,这家伙冷血起来毫无人性,也就对鲁先生傻了。
「是满月要你传的,还是……华舒?」
「你自己心里知道。」苏扬听到华舒的名字便笑了,他拍拍曲起的膝盖,笑不可遏。「你竟真说出这个名字来。」
相对于苏杨笑得差点打嗝,关山尽就面无表情了。他心里自然有猜测,昨日听到的流言太过真实,指示性又强烈,他总担心吴幸子听见了会察觉自己的私心。要是老家伙会伤心难过也便罢,可他总觉得这老东西恐怕会乐开花,安安心心的用他的鲲鹏,等着失宠那一天。
心里莫名一股子闷气没处撒,这才没忍住问了苏扬。
问完后他心里没能舒坦点,反倒更加郁结。他知道,若消息是满月放的,不会这幺粗糙,而苏扬更不会为满月做这件事,就算是为了膈应吴幸子。然而若是华舒做的,苏扬却有可能为了解闷玩玩。
然而,华舒不过是鲁先生身边的僕从罢了,儘管私下小动作频频,但牵扯到洩漏将军府内宅私事,重则可是会被杖毙,他有这滔天的胆子敢做?关山尽自然是不相信的。
也就是说,这整件事......他揉了揉太阳穴,果断决定不再细想。鲁先生为人晴云秋月、沅芷澧兰他是知道的。
当年他从西北回京城,一直觉得自己宛若局外之人,与京城的繁荣奢糜格格不入。毕竟从12岁开始整整八年时间,他待在西北这苦寒荒芜,彷彿被血汙染红了的地方,生与死的界线都模糊了。最惨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将敌人的尸体带回去当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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