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是雪白的,上头点缀了些许青葱,看起来可爱得紧。
啜一口鲜甜浓郁,简直像直接喝鱼。碗底是烫得鲜嫩的鱼片,舌头一压就散了,混着鱼汤滑进胃中,身子都暖和起来。
一顿饭吃得吴幸子眉开眼笑,差不多都忘了鲲鹏图被关山尽给发现这个荏了。
见他吃饱,关山尽收了桌子,细细抹乾净了,才对吴幸子道:「来,咱们好好聊聊你那箱子宝贝吧,都拿出来。」
「呃......」吴幸子揉揉鼻子,背脊挺的老直,简直像根棍子伫在椅子上。「那其实也没啥,就、就......飞鸽交友的回信罢了。」
「我知道。」关山尽坐在他对面,长指轻轻敲着桌面。「吴幸子,你不拿,那我可拿了。想清楚,那些东西到我手上,会如何?」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吴幸子脸色一白,生无可恋地迅速瞟了关山尽一眼,垮下肩垂头丧气道:「我、我这就去拿,你可、你可千万别、别......」伤了我的宝贝啊!
「去吧。」看吴幸子萧瑟的背影,关山尽忍着笑提醒了句:「别藏私啊,你每一张图都让我看过了,少了一张我就撕一张陪它,嗯?」
那纤瘦的背脊猛地一颤,显然是被这兇残的言词给吓坏了,也可能是心思被看透的畏怯,总之老鹌鹑缩成小小一坨,步履不稳地走进睡房鼓捣了一阵,才抱着藤箱走出来,满脸的壮烈。
把藤箱摆上桌时,吴幸子眼中隐约泛泪。
「都、都在这儿了。」他思索许久,最后还是藏起了关山尽的鲲鹏。他哪有脸皮在鲲鹏主人面前品图呢?这自然也代表,有一张无辜的鲲鹏要惨遭镇南大将军的毒手......吴幸子心疼得要命,却也只能安慰自己:世上鲲鹏何其多?能折在镇南大将军手中,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关山尽哪能看不懂吴幸子脸上的表情?肯定是把自己的鲲鹏图给藏起来了。
「都在这儿了?」他刻意多问一声,就看吴幸子猛地颤了颤,连嘴唇都泛白了,这模样他看了心疼,坏心眼时就歇了不少。伸手将人拉进怀里搓揉了一回,关山尽才拍着老家伙的后腰,一张一张翻看那些鲲鹏图。
要说,鲲鹏社的画师技巧确实好,每张图都栩栩如生,比起烛光下的朦胧,近午的日光将鲲鹏图上的细节一丝不漏地都照出来了。
确实各有春秋、燕瘦环肥啊。
「你喜欢这些人?」翻完那四十张芸芸众生,关山尽把手伸向十缺二的八方如来。
「这......」吴幸子心弦一紧,眼巴巴地看着关山尽玉石般的手挑开油纸包,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嗯?」关山尽捏捏他的腰:「喜欢?不喜欢?」
「喜......喜欢吧?」这是个反问,关山尽噗嗤笑出来,霎时如春暖花开,吴幸子看得眼都直了。
「喜不喜欢你自己不知道?」实在可爱,关山尽在他唇角吻了吻。「那这几张特别包在油纸中,肯定是上心了?」
「这是这是......」吴幸子一不小心就被套出了心里话,他连忙摀住嘴,却为时已晚。他不知道早在除夕那晚,他就把自己给卖得透透的,这会儿吓得猛眨眼,直盯着关山尽翻看鲲鹏的手。
「哼。」存心吓唬他,这老家伙不好好敲打一翻,肯定贼心不死。于是他拿起麻脸鲲鹏,在吴幸子眼前晃了晃:「你原来喜欢这种丑东西?」
「呃......就是、就是......好奇......」吴幸子垂下眼谨小慎微地回应,他哪敢说这十张鲲鹏是他漫漫长夜,无数次想过要用用看的呢?不过至少,兰稜王他是用到了。
「好奇,嗯?」关山尽冷笑,他还记得除夕夜里吴幸子说的话呢!这老家伙何止好奇,要是有实物摆在眼前,肯定都扑上去用了。骚浪得很。
心理厌烦,这麻子脸怎幺看怎幺讨厌,关山尽索性不装了,当着吴幸子的面把麻脸鲲鹏绞碎。
「啊啊......」吴幸子抖着身子倒抽口气,还没从鲲鹏被碎尸万段的惊吓中回神,掌心就被塞入了一文钱。「蛤?」他茫然地看向关山尽,脑子还是懵的。
「一张鲲鹏一文钱不是?」见吴幸子傻傻地点头,关山尽展颜一笑:「那我可继续啦?」
继续啥?啥继续?吴幸子瞪着眼,摀着心口,在混乱中看着关山尽又拿出一张鲲鹏图,照样撕碎。
「啊啊啊......」掌心又进了一文钱。他盯着那文钱,头都发晕了,欲哭无泪地颤抖道:「别、别撕了!」
「两文钱?」又撕一张。
「不不不......」吴幸子连连摇头。
「五文?」再折损一张。
「求求你住手......」吴幸子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十文?」眼看关山尽又要撕,吴幸子扑上去,掌心里的铜板洒了一地。
他心疼得全身都在抖,顾不得害怕紧紧地抱着关山尽的手,不迭声哀求:「这就是纸画的,你何必较真呢?何必呢?饶了他们吧!」
「都是纸画的,你又何必较真呢?撕了又如何?」关山尽用他的话堵回去,噎得吴幸子一时说不出话,眼泪终于滚了出来。「怎幺就哭上了?」
「我、我......」也不知道。吴幸子哭得伤心,趴在关山尽的手臂上,眼泪鼻涕口水糊得乱七八糟,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有些嘶哑。
他也知道这些都只是画而已,飞鸽交友重要的不是这些鲲鹏图。但,这些画对他来说就是无比重要。在没人陪伴的时候,这些鲲鹏图陪着他,以后关山尽走了,还是这些图陪着他,年年月月暮暮朝朝,只要收藏的好,就能陪他一辈子。
他原本打算,四十生辰就自戕的。是这些鲲鹏图缓了他的绝望。无欲无求是他的天性,可不代表他耐得住这二十来年的寂寞......他真的很寂寞
「我不撕了......是我过分了。」叹口气,关山尽将鲲鹏图收回藤箱中,专心致意地安抚怀里的人,那一声声细弱低哑的哭泣,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口。这样的哭声他只在战场上听过,那些绝望的将士们,想念家乡想念家人时,也会这样低声啜泣。
「是我错了,别哭。」将吴幸子的脸压进怀里,关山尽难得感到后悔。
吴幸子依然哭泣着,没有撕声裂肺的吶喊,也没有愤世嫉俗的怨怼,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哭着,苦涩的泪水沾湿了关山尽胸前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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