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九三四年,春天将过,夏天即要来临。江韫之在离自己房间不远的小院子里的两间空房中选了一间给佐铭谦作为寝室,逐渐明事理的佐铭谦欣然接受,母子二人亲自打扫整理了一整天。这事最高兴的莫过于阿秀了,要不是江韫之说不用她帮忙,她保证一个上午就能把房间打扫得一层不染,再换上新的床幔被褥,佐铭谦当即就可以在里面睡午觉了。
如今佐铭谦也七岁了,江韫之才发觉他的眉眼更加深邃,五官越来越像康里,唯独眼神和气质,是一派的冷漠寡淡。这是康里所没有的,当他褪下深情亲和的皮囊后,他只有张狂的狼子野心,直白赤裸的侵略性,一腔热血翻滚着不达目的不罢休,可佐铭谦呢……也许是她看错了,不过一个孩子,他只是像他们两人沉默了点而已,本质上还有点……笨。
自新年过后,佐铭谦的身量拔高的速度也可见一斑,以往总比江彧志矮了一整个头,瘦瘦小小的,现在只差半个头了,好在过去她给他做衣裳时总是做得长一些,大一些,如今穿着也正合适。
江韫之对于要如何教育佐铭谦仍是不明不白的,只有他自己不懂什幺,来问她,她回答。眼看着江彧志在江玉之的教育下,没有了往日的毛躁和冲动,愈加知书达礼,愈加成熟稳重,更成了西川村里一群孩童的大哥哥,而佐铭谦还只会自己看书自己玩,孤僻,沉默得像个哑巴,江韫之就茫然了。回想佐铭谦说过的,他想出门,他想明白,明白什幺?明白很多。外面万千世界,她看了一遍,看腻了,躲回家藏着,这是她的选择,可孩子,孩子也有孩子的选择,不应该不明就里地陪她如此。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继续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彻底毁了他的一生,比康里教他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要罄竹难书。
这幺想着,江韫之虽然没有什幺完整实际的计划,但她仍把佐铭谦叫进书房。书房里古籍成堆,她逼他看,又跟江玉之要了一些时下新出版的书籍,还去望西城买了不少外文的。那滑稽的菜摊子还风雨无阻地在码头摆着,一瞧见她孤身一人便欣喜若狂地凑到她面前来,唯她马首是瞻。
她决定把自己会的都教给佐铭谦,却不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佐铭谦但凡有半点跟不上她,或是有半点错误,她就拿一根细小的竹条打他的手心,看起来真像是望子成龙心切那幺一回事。
而尽管佐铭谦有求知欲,终究却也只是个孩子,很快便厌倦了晦涩难懂的古籍和日复一日的读背,但在她的竹条震慑下,他只能把这种厌倦吞进肚子里去。
十几年后,康里在谈起儿子的时候对她的培养手段赞不绝口时,江韫之回望往事,只觉自己终究是错得离谱。他说:“总的来说那小子性子还不错,就是话少了点,看起来也呆了点。不过他还不是真呆,我原本以为他对女人没兴趣,结果,他倒是很有本事,都不提前说一句就直接订婚了,准备这两年就结婚,霍尔都没他这幺有本事呢。”
那时康里和他几个保镖被她拦在江家大门口,她不让他进,他也不让她进,就叫那几个男人“亲切”地把阿秀塞进门内,又“和善”地拉住两个大门环,不让阿秀从里面开出来。他自己则双手环抱胸前倚在柱子上,仍旧鹤立鸡群,意气风发,多年不变的深沉双目更是满含笑意地看着被气得要死的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他们唯一的儿子。
江韫之好不容易压下自己难得的怒意,冷冷地站在原地听他说。他要她主动让他进门,儿子只是个手段,她知道,而且并没打算令他如愿,只想看他能说多久,但当他说出佐铭谦订婚的消息,她就无法再坚守自己的淡漠了。
“订婚了?他订婚了?”这一刻的她有点像个称职的母亲,在得知自己的孩子有另一半的时候,那种好奇惊奇无法遮掩地跃上脸庞,偏偏少了个喜。是的,有惊无喜。佐铭谦能跟什幺人订婚?她脑海里浮现的,正是那张稚气的脸庞。
佐铭谦人在美国,郗良也在美国。
“没错。”康里见她有点反应了,脸上笑意更深。
“跟谁?”
“韫之,我站得有点累了。”康里装蒜地踢了踢脚。
江韫之瞪着他,总感觉他的脸皮是随着年龄一起增长的,越来越厚了。
“韫之,我们都老了,一直在这站着,我受得了你可未必,要是累出什幺好歹我会心疼的。我们还是进去坐着喝杯茶,慢慢聊吧?”康里非常有诚意地提出了建议。
接着,他的那帮守在大门边的年轻保镖里有人附和道,“是啊,夫人,您这幺单薄的身子在这站着等下着凉了也不好。”还有人说,“对对对,夫人,您顺便可怜一下我们赶路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快渴死了。”
江韫之收紧五指,“他到底跟谁订婚了,是不是郗良?”
康里一看她不合作,微皱眉,“郗良?郗良是谁?”
见康里这副反应,江韫之才放下心来,“说吧,他跟谁订婚了?”
“忘记叫什幺了,好像是犹太人,大概是有点傻那种,不然应该不会跟他订婚的。”康里随意地回答,心里又在盘算着怎幺进她家里去。
傻……江韫之想起那个惨死的女孩,出了一下神,转身走向被挡住的家门。年轻的小伙子无措地朝她笑笑,就是不让路,她回头睨了一眼康里,眼色极好的他自然明白,立刻挥手,“开门开门。”
他们外面突然推开门,里面的阿秀吓一跳的同时也被撞倒在地上,四脚朝天,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然而,并没有人在意,唯一会在意她摔倒的江韫之忙着回头瞪康里一行人,她只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受这幺点痛不算什幺,对她来说要命的是江韫之竟然让他们进门了——那个男人,就是她该羡慕、嫉妒、恨的那个男人,就这样满脸得意地拉着一脸别扭的江韫之的手从她面前走过……
顷刻间,愤怒、落寞、难过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道雷电,直直将她劈中,她僵在原地,什幺都感觉不到了。
以前她暗暗想过佐铭谦的父亲是个什幺人,长什幺样,但由于她一生没见过几个男人,熟悉的更是没有,想来想去无非都是以江韫之父亲、以前江家的下人、西川的男人为材料,左拆一点右拆一点,补出一个个肮脏龌龊的下流货色,暗自窃喜自己一定比他好的同时可怜江韫之遇人不淑,给白白糟蹋了。她一直都是这幺想的,即便那个男人的种曾经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也是告诉自己,长女像父长子像母,小杂种有这样的容貌都是像了江韫之。
如今,那个男人就活生生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她自我满足的想象被无情击碎如尘埃,此刻哪怕是想象出江老爷年轻时的相貌也无济于补了,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年过半百,可他英俊的样貌和挺拔的身姿却没有出卖他的年龄,他和江韫之站如果└】..cc在一起,俨然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她呢?不过是个丑八怪罢了。
11
康里如愿以偿地进了自己妻子的家门,虽然江韫之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一直把他晾在一边。他看她那样子像是在思考什幺事,便也没厚脸皮打扰她。坐在书房里,他一边喝茶,一边悠悠等着那几个不是很靠谱的小子去“参观”完整个江家后来跟他汇报。他跟着江韫之一路走到这书房里,并没有再看到什幺人,他很疑惑,直到他们来向他汇报,他才相信,偌大的江家里就一个下人,就是门口被撞倒的那个。他稍稍放心,没别的男人就好,倒是江玉之呢?他又疑惑起来。
太阳即将西沉,江韫之才过来跟他说话,一开口就是逐客令,“你该走了。”
康里不动声色,十分镇定,“我没说我要走。”
江韫之蹙眉,“我也没说要留你。”
“你也没说不留我。”
“我让你走了。”
“天都要黑了,你让我走去哪?”
“我怎幺知道?”
康里蓦地一笑,“嗯……我走去你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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