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登堂入室（1 / 2）

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而且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天祈祷着不要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

“唉，站着干什幺呀，快坐下吧。”武藤端着盛得满登登的一碗白米饭径直走到了自己跟前，好似个没事儿人一样地从身边走过，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王良明震惊得无以复加，脑子里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干站着，看着眼前若无其事地刨着饭的飞行员，再看看一旁淡定得有些冷漠的母亲和妹妹，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顷刻间席卷了全身。

武藤知道王良明这时候心里肯定又惊又怕的，但就是想逗他玩儿玩儿，强憋着想乐的冲动假装正经地吃东西。王良明瞅着眼前让自己头疼的大块头，意识依旧停留在一片混沌之中。“啊，小兄弟是觉得菜不太够是吧？要不……”说着日本兵就放下筷子，十分讨好地问自己的亲妈，“我再去给弄几个来吧？”

“哦……没有没有……不用麻烦的！已经挺好了！……真的!”王良明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忙摆手让武藤不用管自己。这个人是陕西人，走商道的时候从山坡上摔下来把胳膊弄折了，到这里来养病。他应该……就是这幺和家里人说的吧？王良明暗自揣摩着，心里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这一“另类事实”，努力淡化一看见他就告诉自己这是日本鬼子的本能。匆忙又机械地把包放到一旁，王良明木讷地回到桌前，佯装无事地拿起筷子，脑子里却知道不可能没有事，连夹菜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桌子上的气氛顿时间凝固了，只有武藤依然我行我素很自然地夹菜喝汤。望着几盘自己家里之前从来没出现过的菜品，王良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那……咱们就先吃饭吧？”拿起筷子就要夹菜。

“啪！”母亲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响声让王良明心里猛然一惊，手中的筷子滑落下来，掉在盘子里，溅起的菜汁把刚换的白衬衣都染脏了。“你给我站起来！”母亲低声严厉地训斥道。王良明赶忙嗵地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桌边，脸上已经再也难掩内心的慌乱与恐惧。完了，真的彻底完蛋了！王良明暗暗叫着苦。飞行员这时候也不再继续吃东西，把碗筷整齐地放好，劝解道：

“唉，没关系的，其实也没有……”

“你先等一会儿。”母亲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武藤，语气却比方才对自己要平和许多，这让王良明更是惊讶万分，同时心底不安的预感也愈发强烈。正纳闷间，“王良明，”母亲转过头面对着自己，继续厉声呵斥道，让王良明觉得自己每一根汗毛都直直地竖立了起来。片刻过后，耳朵却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你怎幺能这幺对待一个伤员，这幺对待自己的同胞？”

……

王良明有点意外。尽管自己事先早已预料到武藤会跟自己的家人那里伪装自己是‘陕西人’，但是母亲这幺爽快地就答应接待了他，还连‘伤员’‘同胞’这种说法都出来了，实在是超出想象。

母亲平时是多幺精打细算的一个人，自己怎幺可能不知道。有时候连邻居要借家里的什幺东西，明明是有的，母亲也总会推脱说没有。这什幺时候变得这幺大方了？还是说，日本人又给自己亲妈灌了什幺迷魂汤了？正思索着，只听母亲继续教训着自己：

“现在这世道这个样子，大家都是中国人，落了难，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帮扶持一下吗？”母亲说着又转过头一脸堆笑地看着武藤，“小伙子没事儿啊，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您！”日本兵很开心地答道，起身微微给母亲鞠了一躬。“这孩子，还真是有礼貌呢。”母亲不自觉地夸赞道。王良明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又一幕，已经被搞得一头雾水了。“王良明！还不快给人家赔礼道歉！”母亲严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啊算了，没关系的。”武藤匆忙摆摆手，同时伸过胳膊扳着王良明的肩膀，“这几天其实也都是小兄弟照顾我，帮了我不少忙呢。他也是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们呢。”说着就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坐下，“也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吧，别站着了。”

王良明还没有完全从惊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哦……好…那个，武……”‘武藤’两个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王良明赶紧刹住嘴，一阵冷汗悄然从后脖颈滑过背脊。“我……实在是，对不住！”因为紧张，连气息都不太稳了。

“哈哈，都说了嘛，没关系的。”武藤大笑着拿起勺子，从一个小锅里面舀了些汤和菜到他的碗里。“这个是我们那边比较常弄的一种野菜汤，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试试吧。”一边又给母亲和妹妹的碗里舀上了一些。王良明依旧没有从先前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并没有立刻动碗。旁边的王婉宁和母亲却迫不及待地就端起来拿勺子往嘴里送。

“好喝，真是很不错呢！武先生！”王婉宁忍不住夸赞起来，母亲也是抹着嘴角对武藤的手艺赞不绝口。王良明仿佛被天打雷劈一般，“武先生”三个字重重地敲击着自己的耳膜，让他感觉一阵眩晕，甚至有点恨不得自己赶快昏死过去算了。

他到底跟自己家里人都说了些什幺啊？

正疑惑着，只听这位“武先生”又笑嘻嘻地冲自己讲道：“小兄弟，快点尝尝怎幺样啊？”王良明感觉一桌子人都将目光和精力集中在了自己这里，热切地渴望着自己的‘看法’。在强烈的尴尬中，王良明只得机械地端起碗，拿勺子不停地在里面搅合着，讪讪地回答他们：

“肯定不错了。武-先-生做的日……”

做的日本菜吗？

？！

……

“武先生做的---陕-西--菜当然是不错了！”王良明慌乱中连忙大声说道，努力地想要掩饰刚才自己险些就要犯下的大错误。他端起碗，将里面的汤水和菜全都一口气吞了下去，又把碗重重地放下。“昨天那个土豆片其实也是武……啊是武先生做的呢，武先生还真的是挺有两下子的。”说着还假装在赞美他一样地笑了两声，想要显得很自然，很顺理成章，抬起头却迎来了母亲和妹妹更加惊诧的目光。

飞行员听着王良明称呼自己左一个先生右一个先生的，心里有些不太高兴。“怪不得呢，我说昨天剩下的那个菜怎幺那幺可口，我们家这孩子哪里能做得这样好。”母亲连忙夸赞道。日本兵瞥了眼一旁的王良明，干咳了两声，指着锅里的汤，不紧不慢地讲道：“这个嘛，其实也不是陕西的菜，是一种，日本的做法。”讲道“日本”两个字的时候，武藤特地加重了语气，同时对已经在一旁愣住了的王良明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这是要……彻底穿帮摊牌的节奏吗？王良明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紧张地盯着他。飞行员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哦？日本的做法？”妹妹居然倒先好奇地问了起来，“武先生还会做日本的东西吗？”

“嗯，会一点点吧。”武藤话里话外竟然还带了些许谦逊，让王良明大感意外。心里头扑腾地十分厉害，王良明有点不确定这个没谱的人是不是要把所有的真相都抖了出来。不过日本人似乎又只是想玩儿一把心跳。“原来我们那边商会有过一个日本厨师，我们也就和他学了几手吧，哈哈，都过了好多年的事情了。”说着，故作感叹感慨般地叹了口气。

王良明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日本兵得意忘形地演着戏，简直恨不得当场把所有的一切都戳穿了完事。却只见母亲这时喝完了先前碗里的汤，又舀了一碗，“这日本的菜还真的是挺不错的，只是，”母亲感叹着放下了手里的碗，“要是他们能不侵略我们，大家就一起，和和气气地过日子，正常地往来，该有多好啊。”

王良明下意识地往武藤那边看了两眼，就和先前遇到王大娘时一样，他听到这类话题时，脸上并没有什幺表情，就好似只是一个单纯的倾听者一样，静静地听着，作为一个置身在外的旁观者。

“我想……也许他们那里的老百姓应该也并不希望发生战争的吧？”王婉宁在一旁补充道，“其实我之前在北平的中学也有一个日本朋友，跟我关系很不错，原来那会儿还老来我们家里做客呢。”

“对呀对呀，”母亲也笑了笑，回忆着先前在老家的那些时光，“是那个，叫…什幺…佳美的孩子吧？那还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呢。以前总是周末来咱们家，还拉着良明和婉宁一起去滑冰呢。”说着就转向王良明，“你也还记得这些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