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你看待后妈的态度吧。」我微笑望向有些吃惊的奕舜。
吃惊一秒不到,奕舜随即又平淡地问「是不是听说了什幺?」
我笑笑回「谢谢你让我妈决定不转院。」
「身为堂总,我得为宏国留住妳,弘远要是再换设计师,合作势必要终止了。」
我明白奕舜是不想让我心里有欠人情的负担,才故意这幺说,于是顺话回「好在我宝刀未老,能让堂总看得入眼,勉强保住饭碗。」
奕舜无心说笑,诚恳而坦然「在台北,我们多少能轮流看顾妳跟阿姨,再说,我明白阿姨的心情。」
「你不只明白我妈的心情,你也明白我的心情吧。面对父亲出轨另结新欢,夹带为母亲抱不平的愤怒,以拒绝父爱来表达支持伤者的心情,你也有过吧?才会说出『子女总是尽可能想保护父母中被背叛的那一方,即使再羡慕渴求失落的那一半亲情,也尽力隐忍。』
我妈听进你的话,或许也察觉对丈夫出轨的怨念日积月累,成了将女儿拴在身边的枷锁。如今,她真心希望我走出仇恨,重新接纳我爸。」
奕舜似乎显得淡然「儿子跟女儿毕竟不同,阿姨也许只是希望避免妳走她走过的冤枉路。而我妈,她倒是一开始就不反对我跟爸爸小妈亲近,她觉得一切本就属于我,不要反而吃亏。」
果然不同家庭背景下性别教养与期待,差异很大。只是奕舜自小感受到的,除了物质上的不虞匮乏,精神上也同等自由满足吗?若真如此,他为何不愿出国深造?
「至少精神上,你还是归属于妈妈那边,对吧?」我不信他这幺无所谓。
「妳不也是,无法抛下单身又独居的妈妈。」他机灵将问题丢还。
「看来,我们都该为妈妈物色第二春,让她们重新感受幸福,就此放下仇恨也说不定。」
「那也要吃饱才有力气找,点餐吧。」这才是他最终目的。
是说,为什幺面对奕舜,我总能毫无阻碍地说出想法,得到反思及支持的力量。理性大于感性的他,却也总让恢复正常理智的我,不自觉保持距离。
梳理完情绪,回到新病房,阿钦正陪妈妈看乡土剧,两人讨论得津津有味,见到我们进来,匆匆礼貌招呼吃水果,转头又继续热烈的人物剧情剖析。
明明病痛缠身,看上去如此阳光开心。
纳闷之间,仍是超感激眼前两位大男孩,用尽心思讨好,换取笑声,激起妈妈求生欲望。比起这两位刚收的乾儿子,亲女儿反显得没用。
好在妈妈毕竟是知分寸,明真假亲疏的,见两人嗑完水果,戏剧也正进广告时,打着哈欠宣布想躺下休息,乾儿子们一前一后,铺床叠被,为妈妈乔好最舒服安适的姿势,便一同告退。
关暗室内大灯,只剩床头微微黄光,原本半闭双眼假寐的妈妈翻身朝我,睁大眼探问「妳阿爸下午不是有来,伊讲什幺?」
我面无表情答「他说会天天来,等妳开口见他。」
「哼,就让他也嚐嚐等人的滋味。」那哼声带有报复的快感。
没想到妈对爸现下仅存的优越感,竟来自病人的任性特权。很想问她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爸爸,却问不出口。只因身为女儿的我,目前也回答不了这问题。
而原以为终有一天有机会问这个问题的我,先遇到的却是另一个难题。
妈妈隔日进行二阶段化疗,早戴上毛帽遮掩落髮的她,只嚷着担心呕吐反胃与全身无力。不料这次,副作用更无情,开始频繁发烧,睡睡醒醒失去时间感,一旦清醒即问现在几点,白天还是晚上。
身子逐渐虚弱至无法下床走动,声音也不从前清亮有力。于是我握着她的手入睡,让她需要时只需出力拉醒我,也安心知道一直有人在旁边陪着,牵住,不怕黑夜暗藏的恐惧。
几日过去,发烧依旧未得控制。
某清晨,天仍灰矇,侧身瑟缩在简易躺床上的我,失重般顿了一下,医院的空调真是冷,空着的手有些冰冷,正好揉柔酸肿的双眼,迷濛中彷彿看见黎明晨曦到来前,有两颗星子仍在夜空闪耀。
「妈,妳醒啰。舒服点了吗?」
「嗯,妳扶我…坐起来…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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