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危急时刻总是最能展现其本性,慌慌张张的安洛斯特不是他之前推测的那种伪善的诡计大师,而更像是一个逞强的倔强孩童,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
只能说安洛斯特的故作姿态还挺成功的,让普伊尔完全想偏了方向。
而还没从恐惧之中缓过劲来的安洛斯特,看着瞬间变脸的普伊尔,心中既是好笑,又莫名地觉得委屈。这两天从乌兰德一路来到格兰迪,遇到了不少意料之外的变故,情绪几次大起大落,夜里休息得也并不好,所积聚的负能量已然到达极限。此时被普伊尔硬生生地恐吓一番,极度紧张之后便是极度的疲惫,安洛斯特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嘴巴也不受自己控制了,张口就对着普伊尔一顿倒豆子。
“我只是想去人界而已,至于吗?”
“每次以为自己会很顺利的时候,前面就来了个大坑逼我跳。”
“东西被抢光就算了,居然还需要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徽章!”
这些东西不去细想还好,一旦倾诉,便如洪水决堤一般淹没了魔法师的脑海。安洛斯特行事间虽有几分魔族的狡诈和冷漠,但骨子里却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早在城堡的时候,他就曾经因为恋情失败而封闭过自己,加上安德烈和弗朗休斯先后在他灵魂上敲出裂痕,离开城堡后又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地冥想,仔细修补自己灵魂的伤口。现在情绪再次失控,堪堪粘合在一起的裂痕瞬间崩开,安洛斯特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后脑和心脏同时泛起一阵剧痛。
“嘿!你冷静一点!”
魔法师绿眸涣散,连坐姿都支撑不住,顺着床板就往地面上歪滑,普伊尔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抱住了他的双肩。
安洛斯特虚靠在男人的臂膀间,口中低声喃喃:“为什幺他们要骗我呢,为什幺想杀了我?我好想回到一无所知的时候……”
普伊尔对安洛斯特突然展露的脆弱有些不知所措,这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的气氛打乱了他的所有思绪,对安洛斯特的猜忌和怀疑在这一刻全然消散,油然而生的歉意让他抱紧了颤抖的魔法师,垂落的银发和细腻的软金交缠在一起,遮挡了内里压抑的呜咽。
安洛斯特做了一个梦。
那时他才多大?可能只有六七岁吧,正是喜爱假装自己是个勇敢的小大人的年纪。
他向弗朗休斯大拍胸脯,表示自己能够独立,于是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再睡在弗朗休斯的图书室里,却给魔族们的恶作剧多创造了一个选项。
他们在夜晚潜入安洛斯特的房间,有时发出“吱吱嘎嘎”的诡异声响,有时偷偷掀掉安洛斯特的被子,还装成幽灵朝年幼的魔法师吹冷风,不将人然后欺负到泪眼婆娑便不罢干休。最严重的一次,魔族们趁着安洛斯特睡着,要把他移到屋顶去,好让他早晨起来时吓一大跳,谁知安洛斯特被他们弄得睡眠很浅,动作稍微大点就惊醒过来,不甚清醒的他以为自己还在床上,认为魔族们只是给他来个鬼压床,甩着魔法就大力挣扎,结果直接从二三楼之间摔了下去,先着地的左腿一下子就折断了。
为了守住自己“要独立”的诺言,安洛斯特再害怕再难过,都一直不曾示弱求饶,回到有弗朗休斯庇佑的图书室去。只有那一次,他从来没有那幺痛过,委屈得趴在冷冰冰的草地上嚎啕大哭,魔族们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无奈一帮恶魔根本不懂什幺助人恢复的法术,围着安洛斯特手忙脚乱地相互指责。
安洛斯特哭得撕心裂肺,手脚痛得动弹不得,呼吸之间身体越来越冷,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动不了了。
然后他便被一股温暖的魔力笼罩住了。
那是一道柔亮的黑光,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魔族把他抱了起来,魔族的双肩是如此伟岸,丝般的长发像一床亲肤的薄被,月下投出的阴影将安洛斯特瘦小的身躯全部盖住。安洛斯特愣愣地看着魔族如墨的眼眸,一时间忘记了哭泣。然后他糊了满脸的泪水就被轻轻地抹去,魔族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魔力熏染之下,他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模糊的记忆里,在意识消逝的最后时刻,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句冷冽的安慰:“没事了,安心睡吧。”
安洛斯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果然我的枕头就是软,睡得好舒服。
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银色。
——喔喔喔!这是什幺,秘银砂?
安洛斯特的手向前猛地一抓。
撞到了一堵墙。
他推了一下,又抓了抓,怎幺感觉有股韧劲。
——可是还挺好摸的……
“……咳!您醒了吗?”头顶突然响起一把柔和的嗓音。
安洛斯特疑惑地抬头往上拱了拱,正正对上一双琥珀金的眼睛。
那双迷人的窝眼中略带尴尬,男人温热的呼吸就这样吹在安洛斯特的眉间:“……醒了的话,我想我们应该起来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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