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后来回想,想不起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自己是躺在地板上和叶修絮絮说了半夜,还是有起来,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他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甚或语无伦次,他只记得那在腔内积压已久,犹如要炸裂开来的情绪。不是冲着哪一个人,那更像是一种泛化的愤怒,恨不得生出尖利的爪牙,对着这个世界,那些该死的规则。
不知为何抗拒的抗拒,不知为何愤怒的愤怒,愤怒着他人,也愤怒着自己。
叶修一直静静听着,幼稚也好,前后矛盾混乱也好,他没有打断唐昊的话,只是任由他荒腔走板地说着,倾泻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去限制你,拖慢你的脚步。世界套在你头上的枷锁,不比别人更沉重,限制你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这是一种很可笑的逻辑,你自以为公平,对己对人不玩双重标准,所以你理直气壮,坚信自己那一套就是对的,没人能指责你什么?”叶修说,“唐昊小朋友,你放下学业玩荣耀时,是不是刚上初中二年级?”
“礼貌、尊重,与挑战前辈证明自我,两者不冲突吧?这不是虚伪,这是最基本的修养。”
“过去的事就不多说了,你想调整队伍,又希望所有人都来配合你,衬托你的光辉,战术节奏全按你的节奏来……你是第一天打职业比赛吗?”
“人家是上帝给关上了一扇门,才打开一扇窗,你是四门大敞,天窗都开了,上面有烟囱,下面有狗洞,墙上全是窟窿,可是这没用。”叶修说,“首要的是,你自己得肯从屋子里走出来。”
“世界不是围绕你转的,唐昊。”
是啊,世界不是围绕我转的,他想。叶修,我快死了。
他记不清是怎样用手肘,用膝盖,用一切还能用的部位,将自己撑起来,伴着越来越暗的光线,拖着沉重的躯体,扶着石壁往前走。
十个小时过去了吗?也许还不到?
他拐过了多少个弯,五十个,六十个?这里还是不是同一座山?其他人在哪里?
洞顶已经低于他的身高,唐昊不得不弯下腰,这样走比直着走更加吃力,蹒跚而行,背上像扛了几十斤的负重。血腥气在嘴里蔓延开来,他有意识地吮吸着唇上的血,又咬了下舌尖。
给我一个终点。
给我一个目标。
如果知道终点,知道目标,哪怕走到腿抽筋,人也能坚持下来,最可怕的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的未知。永远走不到头,永远看不到光,不清楚接着走是否有意义,不确定走着的路是否存在,连自我都渐渐消解,在这片似是而非的虚无混沌里下沉。
“叶修。”唐昊说。
他向前走。
并不是惦念。情绪几乎被掏空,他疲惫到没有力气去积攒惦念。
也不是从这个名字里汲取信心和力量,纵使体力心力被抽干耗尽,濒于枯竭。唐昊太独,太自我,永不会崇拜什么人,他骨子里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这个名字激起的,是一种强烈的生命执念。
唐昊有时候觉得,如果他们相逢在真正的战场,就算自己只剩最后一口气,只要叶修在他面前,他就尚有余力咬开他的脖子,吞咽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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