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漪是住院部的值班医生,如今楼里断水断电,绝大多数病人都被挪到底层和地下室去了,那里至少有发电装置能保证他们身上的维生仪器运转。这一层的病人大多是电梯停运前来不及转移,状况又严重到稍大的颠簸就可能危及生命,值班主任只好率领医生护士,用木条将门窗牢牢钉死,再从楼下把需要的设备扛上来。
病房里黑如子夜,除了风暴猛撞着窗户的声响,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和部分病人浊重的呼吸。连漪关掉手机,从两个小时前电话就再也打不通,盯着黑暗中唯一的荧光只让人心烦而已。
渐渐地,房间外好像多出了一个声音,夹杂在风雨声中,由小到大到无法忽视。最初她怀疑是幻听,继而猛地站起来,向窗户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想要狂奔逃离。
十四楼的窗外,分明是一种有节奏有规律的敲击声。
“医生在不在?有人没?”外面居然说话了,以传进屋内还能听清的音量,那人本身估计在扯着嗓子喊。
要不是断电,又当着满屋的危重病人不敢惊动,连漪觉得自己的尖叫声能把整栋大楼的声控灯全喊亮。
“应该是有人……这层窗户还没破,别管了,老王撞吧!怒龙穿心!”那个一听就很聒噪的声音叫道。
喀啦一声大响,钉着木条的窗扇裂成两半,向后飞开,伴着飞溅的木屑和碎玻璃,和连漪终究没憋住的惊叫,一把闪闪发光、跟哈利波特电影里一模一样的扫帚飞了进来,扫帚柄上挂着两个形象狼狈一身湿透的男人,像被咬了一口悬在竹签上摇摇欲坠的糖葫芦块。
“别吵,胳膊麻了,受身操作不太成功。”与那个聒噪声明显不同的另一个声音说,拉着同伴从地上爬起来。
“靠靠靠靠!你这什么假冒伪劣飞天扫帚,竟然坐不住,跟扫地的扫把一样你好意思吗好意思吗!要是我臂力差点,没准就上不来了,回去你自己飞啊,我可不奉陪……”
让人头皮发炸的唠叨声戛然而止,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告,说话的男人猛地闭嘴,冻得发青的脸上露出真切的歉意。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是这样。”他环视了一圈,“就你一个人看着?你们还有没有别的医生?”
连漪反射性点了点头。
“好,那么问题来了。”他摆上自以为最诚恳的表情,“小姐,你恐不恐高?”
苏沐秋做着一个梦。
他在茫茫雪原跋涉前行,无遮无拦,无边无沿,天地间只有一片欲让人化入其中的纯白,吸收了一切有形的声色光影。雪花在风中旋舞着,被吹送得偏斜向前,像一条莹白的无声河流,又像无数银色的火焰从天而坠。
不对,不该如此安静,他想。
雪落下来,是有声音的,如果雪落在伞上,那将是一种悄细连绵,潇潇瑟瑟,似牛毛细针落地,绵绵不息的夜雨打湿窗纸的悦耳声音,就像眼前这一把……
金属结构外观的伞,八根伞骨支楞着,显示出机械特有的冷硬与人工造物的无生气。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谙熟这把伞的每一个细节,从伞尖的棱角到每一丝纤维,每一根剔髓龙脊在组成伞骨前是什么模样。柔滑的伞面承接着柔软的雪花,就像异乡寒白冷清的雪地里,出人意表开出了一朵故乡的花。
一只手伸过来,和他一起握住了伞柄。衣袖卷到小臂上,露出的手腕是少年特有的消瘦纤细,寒风吹在上面起了细小的颗粒。
“你陪我走吗?”苏沐秋问着,从心口感到一阵温暖与熟悉。
“只要你愿意。”
两个人开始并肩同行,可是风势愈来愈猛,席卷的雪流也愈来愈酷烈,一开始还能蹒跚而行,逐渐他跟不上那个人的脚步,需要对方时时等他。又一次在深雪中绊倒后,他推开头顶的伞,喘着气摆了摆手。
“你先走吧,我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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