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家主也是头一回成亲,全然不晓事,那时候家底也没有这样丰厚,家中小厮哪像如今,当时候都不太有,是家主的父亲,那位老太爷亲自去拿的赏银,这一问两问下就露了馅,先主夫被那一顿打差点去了半条命。”
“不过啊,亏了后来先主夫与家主两个人好得不得了。要我说也是,家主的性子虽然不太合顺,但是对先主夫的好,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老奴才回忆往昔也颇多感慨,微微抬着头小心地细察姜卿栩的神色,好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后只是拿着扫把向他请辞。
姜卿栩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财主与其说是在救他,不如说是在救三十年前的孟文宁。
这个男子被自己的妻主几十年如一日,毫无保留地深爱着,想必当年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恨了。最终只留下院中老奴轻飘飘简短又感慨的几句话把他们描述尽,将当年记忆不动声色地放入老木匣封存。
如今岁月已逝,三十年只如白驹过隙,财主眼也昏花,垂垂老矣,却还是牢牢记着那个初见的时光和喜床上执拗的少年。
死了也好,财主只怕早在大婚时就已经明白自己油尽灯枯,要追随先夫而去了。老太爷却看不出女儿突然不吵不闹的异状是已经全然倦怠,非他所想的那个被美少年迷住要回心转意了。
生少同衾,则死也同穴啊。
他慢慢走进正堂,老太爷显然已经哭累了正坐在主位,半撑着额头吁吁顺着气儿。
见得他来了,老太爷其实对姜卿栩也难得生了些愧疚之情,是他做的主,不管自己女儿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病,也不管姜卿栩才将将十七岁,花一般的年纪把他娶进家来,不过三个月便让他守了寡。于是也只懒懒对他点了点头,无心再看他。
当下也没人去管姜卿栩这一整天都去了哪,做了什幺,让姜卿栩心中暗吐了口气。
只是事情出乎人意料地发展,却是上天给他最大的帮助。他或许不必死,他的孩子也不必胎死腹中,眼下他大着胆子萌生一计,自我催眠着安慰自己,只当是财主这回又最后帮了他一把。
这个法子虽然不讲礼义廉耻了点,虽说谁不想让自己孩子和心上人堂堂正正相认,只是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眼下若是能保住命便已经是千谢万谢了。
他进了偏房洗澡,用力狠狠擦着身上的红痕,把整个身子都搓得通红,手颤巍巍抚上肚子的那一刻终于怔怔扔了浴巾,片刻后泪如泉涌,双手掩面而泣。
我只有你了啊。你娘已经不要我了,眼下爹爹只有你了。
他扔了白布,簌簌开始穿起衣来,片刻后穿戴好,起身先去主屋看了财主遗容。他虽然从来没有爱过她,但想起她和自己夫君的情深似海,也忍不住情真意切地湿红了眼眶,只是与刚刚嫁进来的时光不同,他想到薛梓珂对他的误会和粗暴,哭时更起了浓浓的羡慕之意。
最后他注视着财主早就闭上的一双眼,她其实也不过四十七岁,却苍老得像是八九十岁的枯槁老人,她的爱人已死,只怕她是一点点苍老了下去。姜卿栩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重重地俯身大拜磕了一个头。
对不起。
心头这句话只是不停回旋着,却没有吐出口。财主她应该能听见的,也是能谅解的,他们妻夫两个想必是乐意成全他的,他也爱得这样苦呀......
他简单收拾收拾自己就出去了,假装忙碌地在主堂上穿梭,来来回回帮忙。最后装出忧虑焚心的模样晕倒了。
“他怀孕了?三个月?真的怀孕了?这、这......哎......好好好,谢谢大夫......”他闭着眼听得老太爷抖着声问道,嘈杂片刻后,老太爷好像又把手抚上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极是珍惜地摩挲了许久,“有后了......有后了......好、好!哎......只是......”
老太爷不顾自身,拄着拐杖脚步蹒跚地又追出门,和大夫叨叨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这家里几十年没有小生命诞生,他掩着心中喜悦,只求慎重慎重再慎重。大夫也见惯这样情况的,于是只是好言恭贺了几句,在转身看见满院素缟的时候,还是耸了耸肩,不解地出了门。
可惜女儿已经看不见了啊......老太爷心中一苦,不过一会便精神一振:他当时怎幺说的!那个孟文宁就是只不下蛋的鸡!女儿还要帮他说好话,说什幺生不了孩子是自己的问题,哪有女人不能让男人怀孕的!都是那个孟文宁蛊惑了他女儿!好在他做了主,不然他们家就要绝后了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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