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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新来的下属问,香港不也可以转运不少吗?她看一眼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穿着洗旧的月白旗袍,戴着瓶底厚的眼镜,眼神显得呆滞而疑惑。她回答说:现在沿线都被日本人占领,飞机很容易被打下来。职员点了点头。她不打算告诉她,香港来物资是可以,但是里面的周旋太多了,太多了,简直好像丰腴美丽的名妓要穿越全是色眯眯的大老爷们林立两侧的狭窄通道,不知道要被揩多少油。

她有时会想,这些龌龊腌臜什么时候才能永恒的绝迹于人类文明?后来一想,自己不也干了一样的事情吗?每个人都是求生存,只不过对于“生存”的要求和定义不同罢了。

只不过现在要是保育会过来要什么,那就只有给的份儿。说上次让蒋夫人在两路口当街拦车{37},往后这种事坚决不许有。一旦有从前线收留回来的难童,就得预备下卡车给送到歌乐山保育院去。想想又觉得幸好了,只要等王霁月给她消息,虽然提前告诉她她也不一定匀的出来。

“所以我现在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在家里餐桌上她不便抱怨这个,现如今家里的女眷除了她基本都在保育会挂职—徐氏都是常务理事了,抱怨只能招来教育—只能回到屋里和王霁月抱怨抱怨。“你别说,就是在会里,这些事也一样。我觉得你还好些呢,”王霁月帮她把外衣脱下来,“怎么说都是个个都想要,你大不了每个人少给点,总之能搞来就是。我们呢?我天天想要这些人做点事都不太容易。”“有夫人号召,她们还不乐意?”“你又不是没听说‘高跟鞋和码头’的事。唉,我还巴不得都招聘来的是普通的妇女,为了点薪水还能好做事。现在要指派这些官太太们做慈善,难道我还得给她们准备个麻将桌子才请得动?”

姜希婕脱下衣服,一转身顺势拉着王霁月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搂着她的腰一起踩着随意的舞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听说歌乐山的分会做的还是很好的。这也算是大功一件了。以后给你颁青天白日勋章。”“少油嘴滑舌,”王霁月把手搭在她肩上,眷恋的搂着她的脖子,“现在流浪过来的不少都想去歌乐山住。我跟伯母说要不然在理事会里提一句,这样不行,怕收容不下。而且,”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唉。。。”姜希婕亲一下她的耳朵,“就让孩子们到歌乐山去吧,这边条件要好点。能活下来。你要怕空袭,让理事会提一提防空洞的事才对。嗯。”说完又亲一下。王霁月觉得痒—也知道她是诚心找那个地方—便躲了一躲,而后转守为攻,在姜希婕耳边轻声道:“马上到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乱世战火中,好像已经快要忘记曾经如何给她庆祝生日了。姜希婕生在初夏五月,王霁月是六月,一个踏实驯良一个温柔顾家,唯独到了彼此面前可以化身无伤大雅的小恶魔。往年在上海家中,躲不过家里人总要安排庆祝一番,甚至还得带上些无关的社交上重要的人,想要自己庆祝只能等到夜半无人。三七年一声炮响流离至此,战争年代一切从简,所谓庆祝也变成简单吃一顿饭,礼物什么的也都免了。而且她们二人的生日想起来总有几分不对似的—年长不嫁,庆祝什么,又老了一岁?别人也许觉得不太对,幸而她们自己不觉得。越是物资匮乏,有时越能刺激人的占有欲。往年王霁月觉得自己是费尽心思在无数好东西里给姜希婕挑一个最好的,毕竟送她礼物的人太多了;这几年,她想送礼物的时候,已经变成费尽心思搜刮一个合适的。

搜刮,这个词再贴切不过。反正捣腾别的东西的时候王霁月是不会威压别人的。

“随便你。你送我块木头都是好的。”两人一齐笑了,王霁月假模假式的打了她一下,“少来。你现在不就是最需要木头!我要能送你木头,你还在那儿着什么急。”两人这样搂着也不累,也不怕别人进来看见—一则没有人不敲门就进来,二则,在她们眼里,现在全家也该都明白过来了,反正全家谁也不干涉。尤其在徐氏的带动下,姜希婕的家庭地位已经下降到只比她的两个哥哥高一点,王霁月分明在她之上—把王霁月当作她的妻子的话。

战争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幸的灾难。但对于有些人可能也是莫大的阴差阳错的幸运。

礼物的事说不出所以然也就过了,两个人放洗漱躺下,一起背床,开始说孩子的事。“前几天到了那批奶粉,夫人那边要了一些,是送到歌乐山去了?”“管你们要货没管你们要车?”“我是不知道啊。我现在做副手只管怎么进来,怎么出去我只是知道,我管不着啊。”“一卡车克林奶粉,全送到歌乐山去了。夫人让送的。”姜希婕轻笑一声,“唉,所以你说,人家怎么不想进那里啊;教育好,物资也充足,人多就多一点。”“现在是一个保姆带六七个孩子,勉强照顾得过来,可万一出点什么事,真是让人担心。”“收留难童总归要想尽办法能收全收,夫人到处开保育院不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已经到了重庆的,你就不好往别的地方再送了不是。说到这个,”姜希婕翻身侧卧看着王霁月,“担心别人家孩子呢,咱们家的孩子咱们还担心不过来。”

姜希婕说以目前的预测,物资紧张起来是迟早的事,她打算到乡下当地主,这样能保证自家人的粮食来源;但是吃饭倒还不是问题,家里现在主要的两样东西一是两个小孩子的奶粉,那东西已经非常稀缺;二就是药品,一家人上下,除了赵妈和她们二人,都有大大小小的病征。别人病的轻让吃点中草药也就罢了,傅元瑛是哮喘,为了让她免于痛苦和发病,整日她就闷在家里,活的也算是小心翼翼,为此姜希泽在家连烟都不敢抽;而且现如今这个世道光景,别说哮喘药,就是一般药品都稀缺—医院那边开来漫长的单子,最后只能满足三分之一的需求,单子还都是急救需要的药品。傅元瑛自己也知道,于是她就找各种中医的方子来调理,最近尤其喜欢偏方。

东西搞不到不说,万一物资紧俏起来,价钱就要涨,到时候全家人这点所谓的“工资”,能买点什么还存疑;这么想想,感觉后院埋得金条是保不住了。“这些个事现在看起来都不很要紧,我就怕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啊。”她说着说着就靠到了王霁月的怀里。只有在王霁月的怀里,她会感到安心,她会想要变得脆弱。

王霁月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与她交握,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照理她们的生活已经比此刻重庆百万人口中绝大多数的贫苦市民好太多了。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像是在整个的硕大的地狱中,每个人都领到一间一样。

“麻烦事该来总是要来。一万也好万一也罢,你不倒,就不会有事的。”姜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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