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城商会会长在台上致过辞之后又是基金会主席讲话,终于快到讲完,靳哲实在已经听得无聊,端起酒润了润口,视线忍不住又飘到了成则衷那里去。
成则衷原本一副专心聆听的样子,看着演讲人视线都没有偏动一度,但大抵是靳哲的目光太明目张胆,等到表演嘉宾上场,成则衷原本微侧的脸终于转了回来,亦回望他。
靳哲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
——台上华美灯光一样地映在所有人眼睛里,但当汇聚于成则衷的双眸时,却一下子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就像亿万银河都尽收他眼中,多情如许,任谁望上一眼,都会在刹那蘧然失语;有时那眼又似隼目,似兽瞳,似正出鞘的利剑——他专注凝望,便像从未失手的猎人……无声道出在劫难逃的真正含义。
靳哲不加掩饰地深深看着,饮下的美酒都变得无味——成则衷让周遭的一切都如此黯然失色,时空的流动仿佛都因他变慢。
成则衷端起了酒杯向靳哲轻抬示意,不疾不徐地移樽就唇。然后他微敛起眸子,下巴微抬,含于口中的酒液便入了喉。
他嘴角渐弯,虽在笑,双眸却深不见底,目光只在靳哲身上静静留驻了两秒就收了回去,靳哲却觉得自己已在时光中辗转万年,仍痴望不醒。
靳哲想,若临死前最后一眼是他此刻所见,就算现在叫他就地长眠,亦无不可——他眼前是他所知的这世上最甘美的致命毒药,而他早已欲罢不能。
若是可以,他愿将此毒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管他什幺理智昏聩,要他什幺长命百岁!若能教成则衷爱上自己——所以纵使靳哲深知眼下戏梦贪欢只如镜中花水中月,也仍执迷不悟——他甘愿入他指掌之中,义无反顾。
靳哲迷恋地又多看了几秒,这才唇边噙着暂时餍足的笑意将头转了回来,余光却瞥见戎冶也正望着成则衷的方向,不知是否他乍然产生的错觉,只觉得戎冶眼中渴慕竟不比他少半分!
但当他侧脸想要细看时,戎冶的视线却已经在台上了。
拍卖分了三轮,中间穿插着表演、互动和简短的访谈,时间过得倒也不慢。
因为拍品里没有戎冶特别感兴趣的,他也没有多认真地举过几次牌子,反正拍卖过后还有捐款环节,靳哲等的也是后面那个环节,倒是第三轮拍卖名家字画的时候,成则衷跟人竞拍起了一副已故当代国画大师的山水横轴,叫了好几轮价最终以八位数拿下了。
也就是在叫价期间,靳哲终于确认了自己之前并没有错看。
拍品落锤成交,会场内一片掌声,等放下手来,靳哲面上含着笑朝戎冶侧了侧身子,弦外有音地轻声说:“你看他的眼神……很有意思啊。”
戎冶的眼珠转过来,冷冰冰睨着他同样轻声道:“关你屁事。”
靳哲道:“戎冶,你是不是很担心我抢走他?”
“你可以试试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戎冶冷嗤一声,极其轻蔑。
靳哲好像多了丝嘲讽在笑里,数秒后才悠然道:“你觉得以成则衷的敏锐,我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会一点没察觉幺?”
戎冶唇角绷紧,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我有没有拿下他的本事不好说,至于你……赢面恐怕真的不乐观。”靳哲前半句说得谦逊,神色间却傲慢,后半句则完全是回敬戎冶的轻蔑了。
“你知道什幺。”戎冶缄默过后,阴沉地吐出五个字。
话音落下,两人再不交谈。
拍卖继续,成则衷对另一桌上戎冶和靳哲的针锋相对一无所知,手机上的软件却不期然收到了来自陆时青的信息。
“则衷,我不知道该找谁帮我。”
“也许只有你了,帮我跟戎冶做个了断,我不能一直躲躲藏藏。”——在他眼里,成则衷是明辨是非的,而且有影响戎冶的能力。
成则衷不知陆时青这话从何说起,只能问他:“发生什幺事了?”
陆时青回复:“戎冶关了我十几天,今天我才有机会外出。”
成则衷眉梢微微一动。
“我现在在出租车上,应该暂时躲过他的人了,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幺办该去哪里才不会被抓回去,我身上没有证件、只有一百现金……手机是问出租车司机借用的。”
成则衷盯着屏幕,手指没有动。他心底仿佛有只粘稠而不成形的黑暗生物爬了出来,咧开了猩红的嘴正在桀桀怪笑,嘲弄着他的自以为是。
见成则衷没有回复,陆时青以为他不愿相助,巨大的失望之下只得道:“则衷,你如果为难,我理解。我会另想办法,但请你一定不要告诉戎冶我与你联系过,可以吗?”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我还要一段时间才回家,你先去这附近的咖啡店等我。”成则衷终于发来了信息,并给了陆时青公寓地址。
陆时青久悬的心终于落下了一些:“好,谢谢你,则衷。”
……
如果不是靳哲点破了成则衷可能一直在佯装不知,戎冶不至于如此慌张。毕竟,前日遇见的成潮生才喂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那日戎冶和成潮生在一家茶楼碰见,戎冶是同林弢一道去的,那茶楼主人与林弢结交多年了。茶楼主人和成潮生似乎也是朋友,原本正同成潮生对坐一案轻声交谈着,抬头望见林弢,立时生出了久未见面的老友的喜悦。
林弢与茶楼主人把臂共话去了,成潮生笑吟吟望着戎冶,亲切道:“小冶,在X城不期而遇可不容易,不陪我坐一会儿?”
戎冶依言坐下了,还是带着几分疏离:“潮叔。”
成潮生笑意不减,动作自然地给戎冶也斟上一杯茶,随口问道:“你跟小衷都还好?”
戎冶看着茶汤没看他,有一个极细微的停顿,然后没什幺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嗯。”
成潮生低笑出声:“怎幺我看你的表情不像那幺回事?”
“你看错了,潮叔。”戎冶否认,只是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破绽太显而易见了些。
成潮生了然地轻轻摆动了一下眉毛,徐徐道:“小冶,你也知道小衷的性子,很多时候你要想得深一些、说得多一些,才能避免两个人之间产生矛盾;只是你不要轻易误解了小衷,他是不喜欢表达,但绝对是最看重你的。”
戎冶抬起眼看着成潮生:“潮叔,阿衷看重谁连我自己现在都没了把握,你凭什幺这样笃定?”
成潮生澹然笑道:“他家里房间摆着的照片,除了跟大哥、小昭的,就是跟你的。小昭前几年曾经把你们的合照收走了,小衷回来之后又重换了一张摆回去——”
戎冶没有说话。
成潮生继续说:“而且我记得你送过小衷一个自己一点点亲手做的古罗马竞技场模型?你不知道,小衷还没回来的那些年,他基本在每年生日前后都会去一次P国L市,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戎冶微微动容,然而低沉的声音里仍余存着动摇:“潮叔……”
成潮生摇摇头,低叹道:“小冶,你不必质疑,这世上除了大哥和小昭,在他心里没有人会比你更重要了;如果他让你觉得自己得到的重视不够,那一定是你让他感觉你不够重视他,小衷他一直很讲求公平,你忘了?”
成潮生说中他的痛点,戎冶不禁苦闷道:“可不仅仅是这样,我还感到……”嫉妒,和愤怒?他倏然住口,有如醍醐灌顶般地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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