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的过程繁琐而漫长,毒素侵入腹脏经络,萧然有伤在身受不住太过刚猛的药性,故而只能先保脏器心肺然后将别处的毒素一点点拔出。
凌漪记挂萧然,无论如何也要等到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才肯离开,她与彦澄就这样在军营中住下了,大有实在不行就把孩子生了再回去的打算。
休戈仍然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萧然身边,凌漪偷偷掀开帐帘瞄过他好几眼,高大粗犷的北原男人即便再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也还是比凌睿要俊朗许多,休戈有好长一段时日没仔细打理过,下巴上已经冒出了一小片黑乎乎的胡茬,但他这般高鼻深目的深情模样,反倒的确更对凌漪的胃口,彦澄为此还吃了点飞醋。
萧然身上的毒素清了大半,可毒发的时间太长,还没肃清的毒素仍潜在身体里从而影响了他的五感,萧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解药入腹后的第三天他便有了模糊的意识,只是感官的缺损使得他毫无自己已经死里逃生的认知。
萧然迷茫不安的处在一片压抑的黑暗之中,他听不见任何声响,卧床已久而致的僵硬感侵蚀着他的肢体,他尝试叫休戈的名字也一无所获,他以为自己拼劲全力喊出了响亮的声音,可事实上那只是一声凌乱嘶哑的气音。
他以为自己真的死了,这里是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没有人会回应他的呼喊,也不会再有人温柔低沉的唤他阿然,萧然躺在床里怔怔了呆滞了好一会,他的手脚都麻木得厉害,触感也因为未清的毒素而迟钝,他摸不到毛绒绒的兽毯,也察觉不到他身边其实是有人陪伴的。
萧然不安到了极点,他头昏脑涨的动起手脚,迟缓的神经还处在漫长的恢复期,他甚至动不了小臂和指尖,整个身子只能蹒跚的起伏两下,手肘与腰腹连支撑身体的可能都没有。
是休戈将他小心抱起,又口对口的喂给他一碗汤药,许是对苦味的抵触太过执着,萧然倒是能尝出些许微微的涩苦,汤药入口的那一刻他还当这便是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孟婆汤,他因而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而企图翻搅抗拒的舌尖则被休戈衔去嘬在齿间狠狠一吮。
本应该清晰无比的刺痛在此时此刻变得微弱,但这也足够了,就好像暗夜之中终于有一个快要熄灭的火星溅到眼前落于掌心,萧然仓皇又急切的哑叫出声,僵硬迟缓的手脚在这一刻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妄图去抓休戈的肩颈和领子,蹒跚又笨拙的拼命往前凑着,想要更贴切的感受一下他的存在。
休戈绷了数日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零星的笑意,他放下药碗,腾出双手托稳了萧然的腰背将他彻底揽入怀中,再用宽厚修长的指节裹住那瘦了一圈的臀肉一揉一捏,结结实实的让萧然感受到了外界的触碰。
毒素滞缓经络血气,以至萧然身上的刀伤和箭上都停止了愈合,海力斯一边给他解毒一边还得照料着他身上的外伤,肋下的箭伤到底是因为这番折腾而恶化了一点,原本没有被牵连的心肺受到了影响,除此之外他腿上的刀伤殃及筋骨,每逢秋冬怕是都要细心养护。
休戈对此没有什幺太强烈的反应,他眼见着萧然从鬼门关挺过来,这些只需调养便可解1(2◥3▲ □.⊙_决的问题在他眼里早就形同虚设,哪怕萧然就此变成个残废或是病秧子都足够他感激涕零,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已经趋于完美的结果。
萧然五感受损的时间一直延续了小半个月,起先他清醒的时间少,一天有大半时间都是蜷在休戈怀里昏睡,然而味觉和触觉是回复的最快的,没过几日他就被伤口愈合的痛痒和苦涩辛辣的汤药惹得难受之极。
休戈其实是故意的,他心里还憋着一团火气,萧然彻底好起来之前他肯定不敢发作,只是难免会有点小脾气,汤药里本可以兑进一些既不损药性又能缓和苦涩的甘叶,海力斯是想放的,结果被他暗中制止。
萧然喝药就越来越不老实,他极怕苦味,大部分感官闭塞的情况下,还好用的感官愈发敏感,他总是被苦得浑身激灵,最终演变成了只要一被休戈抱起来喂药就蜷着身子脊背发抖。
萧然这种情况本就变得比以前粘人,他几乎整日都要攥着休戈的手指才能安心,涩苦的汤药之后休戈会再口对口的喂给他一枚蜜饯或是干奶酪,苦后的甘味总能让人欲罢不能,萧然次次都是追着他的唇舌去勾他嘴里的东西,宛若一个散着奶味的小羊羔乖巧单纯的陷入狼口。
休戈这点伎俩直接导致了北原军中人人自危,他们原本是为收复失地的正事而来,也就只有伊尔特之流整日闲不住嘴的人会随身带些奶酪干之类的零食,南朝湿热,吃食难以贮存,休戈每日趁着萧然喝过药安然睡下便会来营中抢掠一番,原本就为数不多的零食甜点几乎全都被他洗掠一空,伊尔特揪着零食袋子抵死不从,最终被休戈残酷无情的按在地上仅凭蛮力压制着痛揍了一顿,不得不屈服于这般淫威而忍痛割爱。
凌睿回了南朝的营地,他与休戈之间的协议生效,乾州府成了南朝与北原的新国界,他尚有一朝的臣子民众要安抚,崇关的矿产军工涉及朝中要员和整个凌氏宗族的利益,他本该立刻回朝去抚恤那些被触及利益要害的重臣,可他全无这个打算,哪怕所有人都在催促他动身回都城。
凌睿一个人在灶边耗了很多时日,他反复回想着萧然在景王府里吃过的爱吃的甜点,与之相关的记忆少的可怜,毕竟他不喜甜食,府中的厨子不敢做,萧然也就吃不到。
凌睿笨拙得滑稽,他在灶边被熏得灰头土脸,新换的素色锦袍染了半身面粉,他不再穿龙纹的衣衫了,这段时间是这样,以后的数年也是这样,自萧然从生死之间挣扎回来,他便再未穿过明黄龙袍,百年之后他葬进凌氏皇陵的衣冠也只是几件颇为精致的锦绣便服而已。
他做出来的糕点几乎惨不忍睹,沉甸甸的点心盒连北原军的主营都没进便被休戈扔出去喂狗,凌漪捂着小腹颇为好奇的打开看了一眼,随后便觉得久未发作的害喜似乎又有了苗头。
凌睿没能再见到萧然,凌漪倒是拎着那个被休戈摔散架的紫檀食盒出来跟他见了一面,他们本该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他也曾想过要保护自己这个为数不多的血亲,可当年的他连萧然都能舍下,更别提一个凌漪。
彦澄昔日只是一个小国郡王,志在山水闲云野鹤,他少年时来南朝游玩与凌漪相识街头,彦澄的国虽小,但好歹也是个王室子弟,南朝的公主一向没有什幺存在感,他那时想着凌漪若是执意要嫁,他便顺水推舟去替她求亲,也算是他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
只可惜世事变化的太快,凌漪最终还是从他的亲妹妹变成了一枚棋子,凌睿站在那还有些恍然,他是感激凌漪的,当初在猎场将萧然救下也好,今日误打误撞带来萧然的解药也好,凌漪对萧然的救命之恩足以让他愧疚一生。
此后的数十年里,彦澄稳固西边诸国与休戈各占大片山河,凌睿在位期间南朝与西夷的贸易往来一直分外频繁宽厚,凌漪的孩子降生之后他还差人送去重礼,只是他这辈子也没能听见那孩子跟他叫一声舅舅。
萧然的情况日趋好转,固存筋骨深处的毒素还要慢慢化开,不能急于一时,他的五感已经好转了大半,休戈在他能视物的那一日难以克制的将他按去床里揉搓了一顿,萧然口舌僵硬呜呜咽咽的躺在他身下,藏了水汽的眸子总算是有了从前的盈盈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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